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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老将


赵贤端坐龙椅之上,漆眉紧皱,听完两方群臣谏言,忍不住起身踱步,心中暗暗忖度。

  季尚书所言不假,如今沈修妄和卫荀,以及孙彧、于尽良等大将都在南、北境外征战。

  京城可用将领不多,五城兵马司和御林军绝对不能离开京城,若再把剩余的兵力派去驰援青州,难保输赢。

  莫不如退守汴州,固防京城,待到大将领兵折回,再夺回青州就是。

  至于青州百姓和守卫军,只能说他们时运不济,若提前几日上书求援,总比现下来得好一些。

  若为大局,必有牺牲。

  赵贤打定主意,缓缓坐回上位,垂眸看向御台下跪着的一众大臣。

  目光落在乔煜身上,朗声开口:“右相起身吧。”

  “朕知你为民请命,忠心可鉴,奈何如今时局莫测,京城为首不可不固防。”

  话中深意,昭然若揭。

  乔煜心头森然,仍不死心,再三叩首:“还请陛下三思,青州不可舍!”

  “数万守军与百姓正翘首以盼京城派兵驰援,东夷人性情残暴,若青州城破,百姓必将受尽凌辱绞杀。”

  “陛下!”

  乔煜字字泣血,奈何赵贤圣意已定,不为所动。

  沉声开口:“右相,莫要再让朕难做,速速起身。”

  季尚书亦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乔相,起身吧,大局为重。”

  乔煜还要抵死谏言,身后紧闭的大殿门忽的被人一把推开。

  万丈天光瞬间涌入太和殿,明亮锐利。

  有人逆光而来,身形板正,脚步稳健,腰间佩剑凛然生辉。

  他直呼兵部尚书其名,扬声怒喝:“季载道,你枉为兵部尚书,竟如此贪生怕死,你死去老爹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百官闻声转头看向来人,有年纪大一些的认出了他,难以置信,喃喃自语:“是……是沈老侯爷啊!”

  季尚书虎躯一震,犹如被雷击。

  守门的黄门内侍慌忙上御前禀报:“陛下,沈老侯爷手持御赐尚方宝剑公然闯入,奴才……奴才不敢阻拦。”

  赵贤眉头一皱,挥手示意他下去,略坐直了身子。

  沈老侯爷昂首阔步走到御台之下,侧头瞪了一眼季尚书之流。

  无论文官武将,顿时两股战战,冷汗涔涔。

  沈继阊乃三朝元老,曾与赵贤的皇爷爷一同打江山,朝廷上下论资排辈,谁敢不给他两分薄面。

  老侯爷不怒自威,收回眼神,这才对上首的皇帝拱手拜礼。

  “老臣参见陛下,不请自来,还望陛下恕罪。”

  赵贤端起笑意,恕礼:“老侯爷避世多年,如今再临太和殿,无需多礼。”

  “不知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沈老侯爷也不拐弯抹角,径直开口:“老臣听闻孙儿北境大捷喜讯,本欲归家,奈何行至府外才发觉沈府竟被五城兵马司的人包围。”

  “老臣便想进宫求陛下一个明示,何日解禁?”

  闻言,赵贤眼神闪烁一瞬,仍端着笑意:“老侯爷言重了,何来解禁一说,朕不过是为行之考虑,他远征北境,府中家眷需要护卫。”

  沈老侯爷精神矍铄,颔首:“原来是陛下体恤,老臣明白。”

  他转念又说:“奈何方才在殿外听到季尚书议事,青州遭袭,竟要被舍,我大魏朝堂如今竟是无将可用了?”

  老侯爷一番话不轻不重,砸得季载道诸人面色难堪。

  赵贤敛起笑意,意有所指:“老侯爷有所不知,如今大局今非昔比,以退为进方能致胜。”

  沈老侯爷据理力争,抱剑说道:“陛下,恕老臣直言。”

  “君如舟,民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舍一青州容易,但寒了天下百姓的心,得不偿失!民间百姓亦会猜想,今日为大局舍青州,明日为大局又要舍哪一州?”

  “若是民心惶惶,何来安定天下!”

  赵贤面色渐冷,奈何沈老侯爷手中握着皇爷爷御赐的尚方宝剑,群臣百官面前,当真轻易动不得。

  遂沉声反问:“沈老,您所言何意?”

  沈继阊跪地,将宝剑高高举过头顶:“老臣恳请陛下即刻派兵驰援青州,老臣愿为主将!”

  “老臣年近八十,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甘为陛下力挽民心,万死莫辞。”

  太和殿内阒静一片,唯独沈老侯爷铿锵有力的声调绕梁不绝。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他虽两鬓斑白,诵经礼佛十数载,骨子里的将军风骨,却丝毫未减。

  方才一意孤行,力谏弃青州的众臣无人敢上前再辩。

  赵贤握紧拳头,拇指上的玉扳指险些捏碎。

  他这是以身相逼啊!

  良久,赵贤松开拳头,故作痛心叹出一口气,起身往御台下走。

  走到沈老侯爷面前,俯身扶起他,温声说道:“老侯爷一片赤胆忠心,朕深感惭愧,奈何如今京中兵力实在有限——”

  “朕只能拨一万兵马给您,若届时青州难保,您尽早返回,可好?”

  一万兵马。

  乔煜、程樾等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一万能抵何用,陛下此举委实决绝。

  沈继阊起身,抬眸看向皇帝,心中早有成算,他默然颔首:“老臣多谢陛下,定然不负所托。”

  赵贤满眼动容:“沈老大义!”

  百官闻言,纷纷行礼附和:“老侯爷大义,为民请命,微臣祝此行顺遂全胜!”

  待太和殿百官散去,赵贤一人独坐龙椅之上,捏着北境捷报,眸色冷寒。

  沈家,已然风光太久了。

  青州城,伤兵营。

  城内浓烟滚滚,城墙外还在应战,刀剑交击,喊杀嘶吼,不时有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伤兵被抬过来。

  五日鏖战,东夷兵犹如鬣狗,滚轴般往上生扑硬咬。

  青州守城兵已死伤数千,加之疫病蔓延,不少士兵已有咳血、力竭的症状出现。

  一营隔离帐内,充斥着浓厚的药味和血腥味。

  苏檀正在为一名染疫重伤兵诊脉,伤兵痛苦呻吟,脸上的皮肉烂掉了一大半。

  有两名大夫正往外搬运刚刚咽气的伤兵尸首,黑红污血浸透裹尸布,叫人心头揪紧。

  其中一人对苏檀轻声说道:“已是第一百零三个了,才二十一岁。”

  苏檀点头,声调颤抖:“簿子上面登记清楚,好生烧了吧。”

  “唉。”

  隔离帐外,张大夫脸上蒙着厚布,只露出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疲态眼睛。

  他大声唤道:“苏小姐,三营中又有两名伤兵开始呕血!”

  厚厚的蒙面巾布之下,苏檀眉头紧皱,重重喘息。

  “我很快就来,张大夫你先将他们隔离开,千万别碰污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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