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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火起


苏檀当即僵直腰身,只觉那人再一用力,利刃便能径直没入她的皮肉之中。

  姑娘不动声色,拽开袖口的缝线,声调镇定:“别装了,小秀。”

  身后持刃之人的动作明显一顿。

  苏檀避开利刃的锋芒,缓缓转过身,与那人面对面。

  手持匕首之人蒙着面,披黑色披风。

  苏檀直直看向她的眼睛,樱唇动了动:“或者说,我该叫你坊主。”

  闻言,对面之人冷笑一声。

  抬手一把揭下面具,露出清瘦秀气的瓜子脸。

  正是丫鬟小秀。

  她不复平日的装傻卖乖,神色之中满是居高临下和鄙夷。

  “雪柔姑娘,是我小瞧了你。”

  落在姑娘腰间的匕首,缓缓移向细白脖颈,犹如缠绕而上的毒蛇,吐着红信子。

  仿佛下一瞬就要张开獠牙,死死咬下去。

  小秀肆无忌惮打量她,手上利刃却没再用力,显然在割断这只待宰羔羊的喉咙之前,还有疑问。

  她慢条斯理开口:“我很好奇,你是如何识破的?”

  苏檀定了定神,尽量忽略命悬一线的恐惧,镇静开口。

  “何须识破,你早已破绽百出。”

  她垂眼看向她手持利刃的右手。

  那日,苏檀赏碎银给她时,看到她右手虎口处有明显的茧子。

  按理说,粗使丫鬟手上有茧子很正常,但多数在骨节处,或是指根处,断然不可能只在虎口磨出茧子。

  只有长期舞刀弄剑之人,才会如此。

  苏檀又说:“其次,你铺床时翻了我的东西,却能够几乎原封不动的复原,这不是一个普通丫头应有的细致。”

  就算是贪财的小丫鬟,最多翻过后再收拾整齐。

  绝不可能连胭脂盒盖起来的角度都严丝合缝对得上。

  再联想到那日她突兀进入满庭芳,看似无异样,实则略显夸张的动作已然暴露。

  作为风月场所使唤的丫鬟,见到客人对伶人搂搂抱抱已是稀松平常之事,何至于如同初次见世面的良家子一般,支支吾吾、踉踉跄跄。

  且这些日子,婉娘虽然并未对她表现出恭敬,却也从未斥骂过。

  显然,她的隐形地位高于婉娘,心思缜密又异于常人,非坊主莫属。

  至于她为何用丫鬟的身份掩饰自己,苏檀猜测,之前每一位进入兰亭的伶人应当都曾经过她的亲自甄别。

  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听她说完这番话,小秀挑了一下眉,语气中竟有一分敬佩:“呵,眼睛够毒的。”

  这几年,能有这种见地的人,她还是头一个。

  小秀垂眼看向自己的鞋,似笑非笑:“手段可真高明,我到了此处才发觉鞋底竟被你抹上了萤石粉。”

  她握紧刀把,眼神逐渐变得狠厉,力道增加:“可惜啊,再高明也不可能活着出去了!”

  霎时间,寒芒闪过。

  苏檀扬手甩出衣袖夹层中藏匿的石灰粉,对着小秀的双眼狠狠撒下去。

  刀刃从姑娘细嫩的脖颈间擦过,血痕毕现。

  趁着小秀痛骂捂眼的瞬间,苏檀也顾不得脖颈间的疼痛,拔腿就往外跑。

  甬道并不长,苏檀一鼓作气跑出暗门。

  身后的小秀已然追赶上来。

  与她同时追上来的,还有堵在外面虎背熊腰的壮汉打手。

  前有恶狼,后有猛虎。

  苏檀喘着粗气,一步一步,往墙角的长板车旁退。

  小秀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恶狠狠瞪向她,怒骂:“贱人,你再跑啊!”

  “今夜你若能跑出兰亭乐坊,我陈阿秀就不用在这条道上混了!”

  乌泱泱的人群中,苏檀被逼到角落,就像一只随时能被人掐着脖子,剥皮抽筋的幼兔。

  除了蹬腿挣扎,毫无还手之力。

  可偏偏,姑娘的唇边竟突然漾开一抹笑。

  苏檀直视陈阿秀,扬声说道:“坊主,你方才忘了问我最重要的问题。”

  “究竟,是谁派我来的。”

  话毕,陈阿秀的双眼瞬间瞪大,心头涌起不祥的预感。

  “给我上”三个字还没喊出口。

  “轰。”

  苏檀抬手将火折子丢进长板车的干草堆中。

  火星子碰上桂花油。

  干柴遇烈火,烈火再烹油。

  霎时间,一条火龙腾空而起,滚滚热浪熏灼骇人。

  熊熊火光染红黎明前的至暗黑夜,噼啪作响的焚烧声振聋发聩,浓呛烧焦的气味直冲肺腑。

  苏檀奋力推动长板车,将其挡在手持利刃的众人之前。

  筑起一道不可逾越的火墙。

  姑娘如瀑青丝垂散于腰际,身穿黛灰色长裙,倔强明艳的脸庞在融融火光映照之下,如精如魅,似仙似妖。

  她是地狱深渊攀爬而上的曼陀罗,亦是九霄瑶池迎风而立的菡萏仙。

  在这欲将破晓前夕,有两道身影劈开浓稠夜幕,接连飞身而至。

  沈修妄脚下生风,心急如焚。

  火光冲天,摇曳的热浪中,姑娘纤细孱弱的身影似要乘风归去。

  又似要焚毁于其中,寸骨不剩。

  他不知为何,突觉心头大恸。

  他亦不知道,在不久之后,他将夜夜困此绝境之中。

  受此绝望无力,经捱反复鞭笞、凌迟。

  打断一寸一寸脊骨,再剥离一条一条筋脉。

  生了锈的钝刀子,捅进心口,缓缓剖开胸膛,掏出“噗通噗通”跳动的心,再用钝刀子剌开一个小口。

  无形的手捧着心,揉捏挤压,直到血液一滴一滴流尽,再将心脏重新放回胸膛,用针线细细缝好。

  日复一日,夜继一夜。

  ……

  沈修妄脚尖轻点落地,一把将姑娘护在怀中,挥剑对着冒头喊打喊杀的贼子重重砍下。

  “噗”。

  一捧鲜血洒地。

  公子侧脸溅上斑斑点点的殷红血迹,怀里的姑娘,不惹尘埃。

  乔煜随后落地,目光掠向苏檀,见她安然无恙,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平。

  奈何沈修妄护她入怀,他只得暂且收回关切的目光。

  公子周身温润之气散去,厉色毕现。

  他疾步冲上前,一脚踹开焚毁的长板车,飞身一剑直面欲逃的陈阿秀,将其死死擒于剑下。

  无数暗卫织就天罗地网,顷刻间将兰亭乐坊围得水泄不通。

  黑云散去,曦光破晓。

  苏檀靠在沈修妄怀中,仰头看天,轻轻呼出一口浊气。

  连日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日不敢松懈,夜不敢闭眼。

  此刻脱力和疲乏感交织缠绕,缚上姑娘的整个身子,她疲累地闭上眼睛,未发一言。

  接连三日,广陵县衙忙得不可开交。

  不仅仅是广陵,江州、淮州,一应涉及醉登仙种植、加工、售卖等方面的人皆被悉数抓获。

  所获充公银两,抵得上三年国库之损。

  捷报尚未传回京中,圣人犯旧疾的消息率先传来。

  朝中暗流涌动,局势紧张。

  四皇子赵贤给沈修妄和乔煜分别亲手回了一封密信。

  召他们即刻回京。

  苏檀接连半月有余,每日饮一杯醉登仙茶水,虽有百解丹清毒,但单薄的身子骨到底架不住两相对冲。

  从乐坊出来后,姑娘就极为嗜睡。

  除了用膳时分被人半拥在怀里哄喂些许羹汤,其余时间都在补觉。

  待她完全清醒,恢复元气之后,人已然身处回京的商船之上。

  瞧她睁开眼睛,守在榻前伺候的小婢子喜笑颜开:“小夫人总算醒了,您可还有何处不适?”

  苏檀动了动略微苍白的唇,摇头示意无事。

  她只觉现下身子极为松快,这一觉似乎补足了八年欠下的所有困意。

  小婢子扶她坐起身,又递上一盏清茶,“沈公子和乔公子在隔壁舱房议事,奴婢这就去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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