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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至暗岁月


假如来咨询的人没有选中孩子,院长就会大发雷霆,用各种难听的词咒骂他们,骂他们是没人要的小畜生,骂他们不如去死。曲子祥没有出现,反而会遭到更厉害的辱骂,在院长眼里,他最没用。

  每个人都很怕院长,他会用钢尺打他们身上肉多的地方,疼,表面却看不出来。还会关他们禁闭,两三天不给饭吃。久而久之,有些孩子只要见到院长,和他四目相对就会尿裤子。还有些女孩子,极度害怕跟院长独处,宁愿去关禁闭。

  那时候所有小孩都知道,他们必须逃离孤儿院,做有爸妈的孩子。因为他们都见过得了急症死掉的小孩,被人冷冰冰地拉走,就像从未在这个世上出现过。他们都不许再提起,更不许哭。

  就在曲子祥觉得自己永远都不会有被人领养的机会时,一对夫妇偏偏看中了他。那天他仍旧被反锁在食堂,他只能爬上桌子,从窗户往外望,刚好看见那对夫妇在院长的介绍下穿过院子。

  他灵机一动,在上面学了两声猫叫。

  那个女人听到了,抬头看到了他,忙问院长他的情况。院长找人开了食堂的门,带他下来见人。夫妇俩问了他一些简单的问题,不过就是名字,年纪这类,就立刻做了决定,要带他回家。

  后来曲子祥知道,他们曾经有过一个儿子,三岁时意外夭折,他们看到曲子祥第一眼就觉得很像自己的儿子,认为这就是缘分。

  而那时的曲子祥也真的以为自己的好运来了,他跟着养父母离开孤儿院时,心中有个自己欢呼雀跃,大喊着再也不会回到这里。

  那是曲子祥第一次到凌江,凌江本也不是多大的城市,但在当时的他眼里已经繁华到难以理解。养父养母对他非常好,好到不真实,养母会帮他洗澡,看见他身上还没褪去的淤青会心疼到哭。还会带他去百货商场买新衣服,走在路上,只要他眼神往路边的食物和橱窗里的东西瞟,马上就会买给他。

  养父母的经济条件很好,生活里很多东西都是曲子祥没见过的。最初每天他都战战兢兢,所有事情都抢着做,生怕被讨厌,但养父母一再和他说,他只要当个小孩就可以了。

  曲子祥过了一年半安稳日子,但他的户口还没有办,养父母说不着急,等到上学时再办就好,所以他也没当回事。后来他才意识到,养父母其实是在观察,并没有坚定地选择他。

  可他早早就改口叫了爸爸,妈妈,他一心以为自己已经是那个家里的孩子了。仅仅一年多,他几乎要忘了孤儿院里混乱的环境,长成了一个大男孩。

  然而就在养父母已经打算给他迁户口时,养母突然发现自己怀孕了。这真的是一个实打实的意外,他们的儿子夭折后,努力了很多年都再也没有怀孕,已经彻底放弃了,所以才会选择去收养。没想到,这种时候居然怀了。

  那个时候养母已经四十多岁,是绝对的高龄产妇,可她还是立刻就决定生孩子。怀孕的过程里百般艰难,养父工作又忙,基本都是曲子祥在家里照顾。那时候养母还是很感动的,一再对他保证,孩子生下来就是他的弟弟妹妹,都是一家人。

  其实当时曲子祥心里很不安,但他尽量不表现出来。他也不敢问什么时候才能去上学,他怕被厌烦。

  养母生下一个体弱多病的男孩,从出生就整日整夜地哭,让所有人心力交瘁。然而越是这样养父养母一心都扑在那个婴儿身上,每天都没有时间和曲子祥说话。

  曲子祥拼命学习去照顾月子和孩子,他学会了做饭,又学着冲奶粉,换尿布,洗尿布,可养父母并不信任他。每次他冲的奶粉都要反复检查,甚至怀疑他偷喝奶粉。

  这个时候仿佛没人再记得他也还是个孩子,他在这个家里变得尴尬,就像是个保姆。

  直到弟弟七个月的某天,养母在睡觉,弟弟也在睡觉,曲子祥一个人不知所措地待着,隔一会儿就去看一眼弟弟,以防意外。刚好发现被子掀起来盖住了弟弟的脸,好像快要不能呼吸,曲子祥赶紧过去掀开被子,弟弟大哭起来,惊醒了养母。

  “你干什么!”养母醒来看见儿子憋红的脸,误以为是曲子祥用被子捂了弟弟,一把将曲子祥推开。

  曲子祥踉跄着后退,靠着墙边站着,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那天夜里他趴在养父母的房间外面偷听,在弟弟的哭声里断断续续听到养母说“要不送他回去吧”,养父说“那钱呢”,养母说“就当捐给孤儿院的,孩子也都挺可怜”,养父说“行吧,不是亲生的终归是不行”……曲子祥回到房间,一夜呆坐在地上。这软软的带弹簧的床已经不属于他了,他马上就要回到孤儿院硬邦邦的大通铺上了。

  想到这里,他就不停地打摆子。

  在那个时候曲子祥脑中不自觉浮现出白天的画面,他没有掀开弟弟脸上盖的被子,而是用力捂了上去。

  他在这样的幻觉里,不自知地露出了笑容。

  然而两天之后,养父开车将他送回了孤儿院,路上只有尴尬的沉默。似乎也是为了弥补他,养父给他带了很多吃喝衣服和玩具,让他分给孤儿院的孩子,还在他身上放了现金。

  院长似乎对人被退回来这件事已经见怪不怪,反正当初赞助费也收了,不会退,劝了几句之后,就扯着曲子祥回去了。曲子祥不断回头,希望养父能够心软,然而他只是看到养父扬长而去的背影,一次都没有回头。

  回到孤儿院后,曲子祥带着的一切都被收走,包括身上的钱。紧接着他就被关进了禁闭室,院长让他反省自己做错了什么,才没有人愿意要他。

  可是,他要反省什么呢?他哪里错了?曲子祥冥思苦想,可他想不通。

  如果非要说他错了的话,那可能就是他根本不该出生。

  但冤有头债有主,这个错,不该由他来担。

  其实曲子祥清楚,这里的人只想听到他承认错了,承认自己就是做得不对,没有理由,他只要告饶,只要放弃自尊,他就能离开禁闭室。

  可他不想,他不愿意。他在禁闭室里熬了三天,期间只有一个阿姨来给他送过一点水,劝他低头。

  极度的饥饿令曲子祥出现幻觉,他又想起了亲生父母的脸,他们的样子已经很久没有那么清晰了。

  可是此时曲子祥看着他们,心里只有恨。

  第三天夜里,院长打开了禁闭室的门,把虚弱地他从地上拎起来,打算放他回去睡觉。曲子祥突然拉住院长的手,狠狠咬上一口。

  院长疼得大叫,一把将他甩飞到墙边,边骂着难听的话边猛踩他的头。曲子祥找到缝隙抱住院长的腿,又是一口咬上去。这次他被拎起来,狠狠拍在墙上,当即鼻血就流了下来。

  “狗崽子,你就在里面饿死吧,反正也没人要你!”

  说着院长打算把他关回禁闭室,曲子祥知道这次如果回去,他只有死路一条。于是他调动了身上所有的力气,突然拦腰抱住院长,死命地向窗边撞去。

  身材高大又笨拙的院长被他猝不及防撞了个摇晃,头向后倒,整个人从窗户翻了下去。曲子祥因为冲力也险些跟着摔下去,仗着他矮,才惊慌失措地抱住了窗台。

  他在上面看着院长呈大字仰面躺在地上,好像有血从脑袋后面流出来,但看不清楚。这时楼下的动静也惊动了其他人,灯打开了,大人们都围了过去。

  曲子祥趁着这阵骚动溜出了孤儿院,他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无目的地朝前走,有路就走,不停不停地走。

  期间他在草丛田地里睡过去过,偷过别人地里的瓜,也拿雨水当过水喝。他不记得自己流浪了多久,那段记忆已经模糊了,但认真说来他觉得那段日子并不坏,至少他不再恐惧了。

  然而缺衣少食终归会让身体吃不消,毕竟他那时只是个瘦弱的孩子,有一天他还是病倒在路边,就在奄奄一息之际,被一个经过的老头发现带回了家。

  老头也并没有精心照顾他,只是随便喂了点吃喝,看他自己能不能挺过来。或许是他命硬,曲子祥又一次活了过来。

  于是他又到了新的家。可他再也不敢相信家这个字了。

  又一次活过来的曲子祥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既然天要他活,那就证明该死的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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