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第一次踏上战争前线时，对书里冷冰冰的文字有了真切感受。

  一具又一具身体被抬入野战医院，所有的医护人员都在极端条件下进行工作。

  在洲城时，她做的手术都是为了让人们更好地面对生活。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在前线，她接触的最多的是截肢手术。

  那些残破的身躯被摆上手术台，她只能尽快减轻他们的痛苦，用最大的努力挽救他们的生命。

  这样的医院，还伴随着极高的风险。最惊险的一次，她刚为一名战士做完手术，与其他人抬着他撤离，走出去还没有百米，炮弹便从天而降。

  短短数月，甘棠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目睹了无数次生死别离，每一次救下一人，她总在想，这场战争什么时候能够结束。

  做军医的第三个月，已经从军的严君山被送入医院，身上中了四颗子弹，情况紧急。

  是甘棠替他做的手术，从手术台上下来的时候，她险些快要站不稳。

  他昏迷了快一周才转醒，在甘棠查房时，他脸色惨白地靠在床上，喃喃道：“居然真的是你……”

  甘棠记录完他的相关数据，这才回应他：“严先生这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严君山是严家唯一一个参军的，他的那些兄弟在后方都想继承他父亲的衣钵，想要在政界叱咤风云。

  他们怎么就不想想，若是国破，哪还有政？

  “承你吉言。”严君山犹豫了一下，又说道，“还有件事，想与林医生道声抱歉。”

  “当初严家出事后，你派人跟踪了我半个月。”甘棠迎上他惊诧的目光，坦然耸了耸肩，“如果是因为这件事情就不必说了，我都知道。”

  严家出事后，甘棠知道严家不会轻拿轻放，定然会有所保留，所以她才立刻拿了钱去学习。

  学校的大环境偏安全，也算是给她自己找了一个避难所。

  她数次感觉到被人跟踪，当时她就怀疑是不是严家派的人，没过多久盯梢的人纷纷撤走，想来是查到了事情的真相，所以她也没放在心上。

  严君山没想到她这么谨慎，脑海中灵光一闪，时隔多年才反应过来：“老六家的那些事，你是不是猜到了？”

  甘棠点了点头：“你们家里那么多人都不知道他在吃药，说明他的病不像伤风那样引人注意。海藻这味药吧……能够消痰化瘀、抑制病毒，关键是能治疗睾丸肿痛。”

  严六年纪不大，用这种药的原因不能深思。

  既然家里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在服药，说明他本身也有刻意隐瞒。

  如此一来，能知道他服药的人要么是他信任的对象，要么是平日里在他身边伺候的。

  总归，是逃不过熟人作案。

  对严家来说，这样的事情算是家丑。

  况且甘棠还记得出事后她被带到前厅时，丫鬟说过，那天的菜单都是家中女眷提前确定好的。而严君山的母亲早些年就在佛堂理事，他也没有娶妻，定菜单的女眷大概率与他无关。与他相关的事情只有一件——请了甘棠去做菜。

  那个案子里，严君山被推上了抗推位。所以在看到甘棠出现在大厅时，他的眼神里都带上了犀利，恐怕那一秒他在怀疑她和其他人故意做局要害他吧。

  甚至就连饭店的主厨当天是不是真的因为有事而去不了，都变得可疑起来。

  背后之人大概是想着通过一次家宴，既可以除掉严六，又能嫁祸给其他人，自己可以美滋滋地在整件事情里隐身。

  综合当年场上的情形来看，严二最值得怀疑。

  事情已经过去多年，要不是严君山提起，甘棠都快忘了。

  严君山的伤势虽重，但有男主光环的加持，恢复得很快，没多久就被送去了后方医院继续休养。

  随着战事到白热化阶段，医院里总是被阴云笼罩，往往那些送来的战士还没有上手术台就已经断了气。

  在一次手术间歇，甘棠正休息，却听到一旁有两个护士在小声聊天。

  “你看到报道了吗？原来我们现在用的药全都是‘草本’的配方。”

  “这个‘草本’到底是谁，他真的好厉害啊，简直就是医界楷模。”

  “我听人说，是一群学医的学生组织起来的。”

  旁边有个年纪不大的小战士凑了过来，加入谈话：“你们说的‘草本’是那个神秘代号吗？”

  “已经不神秘啦。”小护士抱着报纸，语气里都是崇拜，“你看，是岑将军公开表彰的，还提到了‘草本’在这几年一直都给军部提供资金。”

  甘棠听他们讨论得热火朝天，不由也来了几分兴致，从休息室里探出脑袋来：“报纸有多的吗？”

  “呀，林医生，你也在呀。”小护士抽出一张报纸，小跑着送过来，“有多的，送来了好多呢。”

  甘棠一眼就被标题吸引住了《医者仁心，无私献方，记“草本”济世之义举》。

  只见文中写道：

  “据考，诸多药方原为草本独得之秘，经其精心调配。然草本心怀天下，不忍见世人受疾病之苦，故将药方公诸于世，愿众人共享此医学之成果。”

  “岑将军言：草本先生不仅将多年研究所得之珍贵药方无偿献出，更慷慨解囊，资助前线，实乃医道之光，人间之福。”

  “愿其无私精神长存于世，惠及千秋。报道至此，感怀于心。”

  甘棠一边看着文字内容，一边都快用脚趾抠出一座医院来了。

  最让她震惊的，是这篇新闻的报道记者。

  林悦书，这个名字已经离她很遥远了。

  很难想象，那个有些嫌弃她的林悦书竟然会写出这样的文字来肯定她的另一个身份。

  敞开的窗户突然飘进一阵草药香，甘棠侧目望去，只见窗户外的光亮渐渐凝成一处，整面墙都变得透明起来。

  心愿，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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