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天权再次睁开眼睛，桌案上边放着一碗温水，过去的记忆如潮水一样涌入他的脑海里。

  不用想，他就知道这是他的妻子给他放的，不管自己学得有多晚，案上都会有一碗温水在，自己也从未缺过蜡烛用，这一切……都多亏了他的妻子！

  说是妻子，不过是两人简单办的一场婚礼，观众只有天地，和这破茅屋附近的生灵而已。

  每每想到此，他总是觉得自己太亏欠她了。

  “你醒了？”

  千仞雪拿过一盆温水，柔声道：“洗洗睡了吧！已经不早了！”

  她的身段有点偏瘦，不过还是能看出她是一个貌美之女，只是她的皮肤被晒得黑黄，手掌也因为长时间劳作而变得粗糙裂开来。

  龙天权摸着她的手心疼道：“这些年跟着我，让你受苦了，你明明可以嫁一个好人家的！”

  “哎呀……你又来了，我喜欢谁，嫁给谁，是我的自由，不以富贵论人，不以尊卑处事，这可是你说的，更何况，我觉得我现在就很幸福！”

  “白天做做活，找张大婶唠唠嗑，晚上还可以看着你念书，这多好啊！”

  龙天权摸着她的手，道：“我就是觉得你太辛苦了，跟着我这么一个穷秀才，我怕我给你了幸福！”

  “幸福是靠自己感受的，不是你觉得是它就是，你读了这么多书，怎么越读越傻了？”

  千仞雪气恼的戳了戳龙天权的额头，龙天权也不恼，“我就是觉得……对你的亏欠太多了！”

  千仞雪笑了笑，道：“不会啊！如果你实在心疼的话，等你学有所成，再好好的对我呗！”

  “这么看好我啊？”

  千仞雪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道：“肯定的呀！我的夫君只是掉进了鸡窝的……鸡窝里的什么来着？”

  “掉进鸡窝的凤凰，用来形容一个人天生不凡，却因形式而被迫成为一介凡人！”

  “嗯嗯，对对对，我想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除此之外啊，还有别的几句，比如：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龙天权络绎不绝的说着，千仞雪则是趴在他的身旁听着，茅草屋很破，也很温馨。

  春去秋又来，海棠花依旧，两年后的某一天，龙天权兴奋的跑回家中，人未到，声先至。

  “娘子！娘子！我中举了！我中举了！”

  千仞雪放下手中的羊草道：“什么中举了！”

  “我我我！我中举了！”

  千仞雪高兴的抱住龙天权，兴奋的喊道：“真的吗？”

  “真的！县里面的告示都已经贴出来了！你夫君我中举了！”

  “哇！夫君好棒！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行！”

  千仞雪高兴过后又有些担心起来，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你中举了，会不会就不要我了呀？”

  “怎么会！哪怕我后面考中了状元，你也一样是我的妻子！”

  龙天权高兴的捏了捏她的脸道：“我们再办一次婚礼好不好？”

  千仞雪有些娇羞道：“不要了吧，又不是没办过！”

  “那不一样，我们可是说好了，等我高中了，一定要好好补偿你！”

  千仞雪有些娇羞的埋下了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龙天权中举过后，房子从原来的破茅屋换成了砖瓦房，原本两个人的婚礼，也有不少达官显贵，地主商贾参加。

  龙天权看着眼前的一切，感觉过往的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

  “新娘子下轿喽！”

  众人纷纷鼓掌，龙天权开心的掀开帘子，“娘子，下轿了！”

  “咳咳……”

  千仞雪捂着嘴巴，手里满是鲜血！

  龙天权瞬间就慌了神，焦急的问道：“娘子你怎么了？”

  千仞雪强撑起一抹笑容，“没事，只是一点小病而已！”

  刚说完，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娘子！”龙天权焦急地摇晃着她的身子，却得不到她的应答。

  外面的众人见状，纷纷乱成一团，不过龙天权没心思管他们了，他大声的喝道：“快去找大夫！”

  马车如飞奔的野马，瞬间就窜了出去。

  千仞雪被马车的颠簸惊醒，她突然间就像一个没事人一样自己坐了起来。

  “夫君，你不用担心，我感觉我现在一定事都没有了！”

  龙天权闻言，面色冷冽的吓人。

  许久，他才问道：“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

  千仞雪低下头，“那时候你去考试了嘛，我怕你分心，这才没告诉你，张大婶说这个只要喝点锅灰就好了的。”

  龙天权揉了揉她的头，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他知道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大夫，怎么样了？”

  “回光返照，神仙难救啊！”

  龙天权闻言，身体瘫软下去，他呢喃道：“回光返照，神仙难救！”

  过来许久许久，他强撑着站起身，往屋内走去。

  他推开房门，便看见千仞雪一脸乖巧的看着沸腾的药炉，见龙天权过来，她招招手道：“夫君，你快过来！”

  龙天权走了过去，陪她一同看着那燃烧的火焰。

  “我都听到了夫君，对不起呀！”

  “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小雪不能陪夫君你走下去了！”

  龙天权身体一滞，豆大的眼泪狂风暴雨般落下。

  “夫君不要哭，你如今已经是举人了，往后没有我，你也一定要好好的。”

  龙天权没有说话，只是摇头。

  “没有你……这方天地还有什么意思？”

  千仞雪摇摇头，粗糙的手掌捧起他的脸，温柔的说道：“夫君不是最喜欢游山玩水吗？那你以后代我看遍这山川河流好不好？”

  龙天权摇摇头，千仞雪直接吻了上去。

  “好不好？”

  龙天权还是摇摇头，千仞雪再吻。

  “答应我……好不好？”

  龙天权此时已经泪流满面了，他悲痛欲绝，双眼模糊的看着千仞雪，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我答应你！往后我代你看遍万水千山！”

  千仞雪闻言，笑了起来，龙天权头也不移的看着她，想永远的记住她。

  “我们回家吧夫君……回我们的家！”

  龙天权点点头，拉起她的手，往家里走去。

  “夫君你看，那是不是海棠花呀？”

  龙天权点点头，道：“不错，它是海棠花，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

  千仞雪把头贴近龙天权，柔声细语道：“它真美啊！”

  她的眼睛越来越重，眼眸逐渐暗淡。

  “夫君，我有些累了，你抱我回去可以吗？”

  “好！”

  龙天权轻轻地把她抱了起来，眼泪不断往下掉，脚步缓缓朝着家里走去。

  “娘子……我们就快到了，我特地给你布置了婚房，我花了好多心思，你一定会喜欢的。”

  参与婚礼的人们雀立在门口，翘首以盼等着两人的归来。

  见到千仞雪毫无力气的垂下手，纷纷散去，嘴里还不断地骂道晦气。

  “原本大喜的日子，这么就搞成了了这样呢？”

  “阴阳两隔难相聚，终究是有缘无分，大家伙都散了吧，要留下帮忙的也是可以。”

  龙天权抱着千仞雪，轻轻地对众人说道：“各位还是先行回去吧，我们想要安静一会儿。”

  时光飞逝，几年过去，龙天权中举过后，又参与了殿试，荣登探花，官居正七品。

  无数的达官显贵，富甲商豪纷纷前来巴结他。

  “听闻，龙学士一直孤身一人，老朽有一女儿，名为芳祁，年十七，长得美若天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龙学士要不要到我府上一叙？”

  龙天权冷着脸，喝道：“老匹夫，你不会不知道我有一亡妻吧！滚！”

  老者骂骂咧咧走开，她的女儿在整个京城都颇有名气，他想不到龙天权居然拒绝。

  周围人都哈哈大笑，纷纷觉得他太过着急了！

  龙天权独自一人走在繁华的街头，心有万千喜悦，却无人可倾诉。

  “忽觉如今形影只，家中无人诉情喃”

  没有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喜悦，他有的只是孤独。

  一年之后，龙天权与一位好友共饮于河畔。

  谈及过往，龙天权笑了笑，笑容中满是苦涩。

  “曾兄，你知道吗？其实我这个人对于幸福的感应特别的迟钝。”

  曾合闻言，问道：“我不信，你肯定是有了幸福的答案，才能说出的这句话！”

  龙天权笑了笑，“不愧是榜眼，输给你不丢人！”

  曾合“切”的一声，龙天权接着说道：“我觉得最幸福的时候，便是以前住在茅草屋念书时，转头看见她在我身旁睡着的时刻。”

  “那你现在最痛苦的是什么？”

  “我坐在书房里，学累了，转头看不见她的时刻！”

  曾合闻言，两人都沉默了下来，静静看着天上的明月。

  不知道过了多久，龙天权再次开口道：“曾兄，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儿？”

  “我要去找她了！”

  曾合刚想说话，龙天权接着说道：“过去的我念书的时候，那些字就好像有生命一样，在我的心里活灵活现，可是现在，它就只是水墨涂抹上的一横一捺。”

  “她说，让我代她看遍山水河海，这么久了，我才发现我的眼里已经没有了山海，我的心早在她离我而去的那天死了，因为我的迟钝，到了现在才明白过来而已！”

  龙天权转头看向曾合，深深的说道：“人生能遇见曾兄你，也算是一大幸事了！”

  见龙天权不似说笑，曾合立马愤怒起来！

  “你好不容易有了今天这个成就，你就这么不要了？”

  龙天权点点头，“无所谓了，心死了，再高再美的风景都无所谓了！”

  “劲松呢？顽木呢？你的诗情画意呢？”

  “都随她去了！”

  龙天权看了看他，认真的说道：“曾兄，你应该了解我，我这个人认定一件事，就特别的顽固，这也算我为数不多的优点了！”

  “可你就想这么去死了啊！你死了…可什么都没了！”

  “死亡不是终点，对我而言，它是解脱……是救赎！”

  说完，龙天权转身离去，临走前，他又说道：“曾兄，真的很高兴能认识你！”

  “老子不高兴！”

  龙天权笑了笑，离他而去。

  几月后，龙天权再次回到了那座房子。

  “我回来了！”

  龙天权拿着镰刀，一边替坟墓割去杂草，一边自言自语道。

  “这几年又看了不少河山，看多了以后，我觉得这些都一个样，无非都是一个样，一堆石头堆在一起，一点都不好看……”

  他摸了摸坟前的海棠树，感叹道：“这么多年了，它也已经长这么大了！”

  他今天的话异常的多，直到夕阳照射在他的脸上，原本白皙的脸也泛起一丝微红。

  他拿出一袋粉面，一股脑吃了下去，因为吃的太急，还呛了好几下。

  “他们都说鹤顶红是苦的，我说他们没吃过怎么就知道是苦的，果然……是甜的！”

  “你说得对，幸福是靠自己感受的，我想做什么都应该这样，所以我来了，你可不许再说我傻啊！”

  龙天权裹了裹衣服，紧紧的抱着墓碑，自言自语的说道：“今晚的风怎么这么冷啊？话说……你在下面会感觉到冷暖吗？”

  “无所谓了，等我下来就知道了！”

  龙天权感觉身体越来越冷，视线越来越模糊，他轻轻地靠在墓碑上。

  轻轻地道：“我来了，你一定在黄泉路的尽头等我吧！”

  海棠花摇晃了几下，一朵花落在他的头上，他紧闭着眼睛，嘴角挂着一丝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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