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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新娘往事


新娘点点头,她确实不习惯,一直纠缠自己的负面思绪就像是被剥离一般,寻不到半点踪迹和源头,千年来一直饱受折磨的痛苦也暂时消散,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好久没有清空脑子安安静静地看月亮了。

  穆重从被子里取出一套薛定谔的茶具,招呼对方过来泡茶,一副打算促膝长谈的样子。

  涓涓清夜泛着陈茗的香气,将这院中的寒意驱散了不少,水汽冉冉又打着旋消散,将煮茶人的眉眼都润得清澈温和了起来。

  穆重给对方递过去一杯清茶:“帝休果泡的,你之后每天喝一杯,只要情绪放平和一点就不会有大问题,但是切记不要喝太多,上个喝多的家伙一口气炫了三大杯,直接剃头烙印遁入空门了。”

  茶是晚上喝的,人是凌晨走的,他家人拦都拦不住。

  光速出家,佛祖看了都说好。

  新娘听后拿着杯子的手一顿,捧着茶有些无措,一时竟不知道该不该喝。

  穆重轻声一笑,拿起自己的茶杯抿上一口:“不过你和那人不一样,多喝点也没大事,当减肥茶时不时来一口也行。”

  毕竟鬼和人不同,厉鬼更是需要平心静气。

  新娘这才听出神仙是在和自己开玩笑,默默低头饮茶。

  一口热茶入喉,四肢百骸俱是温热,隐约中又伴着清凉,所有波动大的情绪尽数消散殆尽,只剩下泛不起半点涟漪的平静。

  新娘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口中喃喃:“好神奇。”

  哪怕她已经喝过一次这茶,但还是觉得神奇,困扰自己上千年之久的烦恼就这么简单的解决了,让她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和喜悦。

  当然,这点浮现的情绪也被尽数散去,只留下一个看不到摸不着的尾巴。

  穆重淡淡开口:“再神奇也不能常用,你的情况特殊,过段时间估计效果就会变差,除非加大剂量,不然你下次可能会更难受。”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茶杯:“有些东西会在不知不觉间让人产生依赖,这可不是什么上天的恩赐,而是提前种下苦果的因,一直依赖外物的帮助不如靠自己。”

  这句话好似在说现在,又好像在说别的,新娘似是听懂了,又好像没有,只知道一个劲儿地盯着自己的手,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穆重也不急,悠哉悠哉地品着茶,喝完就往被子里面缩进去半截,以防被冷风吹到。

  过了许久,新娘突然开口打破寂静:“穆先生是知道了吗?”

  她看向穆重,脸上平静无波,却又莫名感觉有些悲伤:“穆先生知道我已经的事情了吗?”

  穆重不看她,而是看向当空的月亮:“可能吧,大概有点猜测,你如果愿意说,我也可以当一个倾听者。”

  千年前的厉鬼很难迅速查清身份,但杨戬也不是吃白饭的,这么久过去了,怎么着都能查到一些资料,而那些资料早在新娘到店里之前就发到了穆重的手机上。

  资料里的信息不是很多,却能让穆重拼凑出一部分新娘的过去。

  但如果可以,穆重还是更希望从新娘口中听到对方过去的经历,尽管那可能是一段鲜血淋漓的过往。

  新娘不觉得悲伤,至少现在不觉得,可能是喝了茶的缘故,她就算是提及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时也不会怨恨到流出血泪,平静的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这个故事要从哪里开始呢?从一个偏远的小村子开始。

  那时候的新娘还只是个不喜欢说话的小女娘,每天被爹娘使唤去干一些大人的活计,还要忍受他们永无止境的谩骂贬低。

  她知道爹娘不怎么喜欢自己,因为自己不是男孩子,而是他们口中留不住的赔钱货,于是她很希望自己能有个弟弟,因为那样爹娘就能把目光转移到弟弟身上,没有时间来打她骂她了。

  后来她真的有了个弟弟,但是她的生活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变好,甚至可以说是更糟了,因为多了个弟弟,那个家里不仅多了个被捧在手心里的太子,还多了个任打任骂可以随意差遣的奴隶。

  每天要种地,要打理家,要忍受弟弟的欺负,要莫名其妙的挨打受冻,最后还要被卖出去给弟弟攒娶媳妇的钱……

  那时的她瘦瘦小小唯唯诺诺,不知自己做了什么要受到这般对待,只以为是自己不够听话做事木讷,只敢穿着破烂衣裳在泛着冰碴子的河流边洗衣服时偷偷哭,之后再麻木地回家,继续接受来自家里的折磨。

  那时候的她不知道反抗,因为没人教过她。

  被卖到大户人家的时候,她是一堆小孩里面最胆小的一个,身上带着让人不喜的臭味,因为她从来没有洗过澡,爹娘总说她这样的小女娘生出来就是躺猪圈的,就算洗干净了,之后整天干活又会把身上弄脏,所以没必要洗澡。

  可能是因为她看上去最懦弱胆怯,那个来挑人的公子犯了恻隐之心,从一堆脏兮兮的小孩里面将她捡了出来,说是要养在身边逗乐。

  于是她就被拉到了人间。

  新娘不确定的想,应该是人间吧。

  她有了可以满足温饱的食物,有了不再漏风的衣服,再也没有谩骂和殴打,就连晚上睡觉都可以进屋睡,不用担心寒风暴雨侵蚀到自己身上,也不用担心自己第二天再也睁不开眼……

  她一开始还有些无所适从,就算想要找人说话也找不到,她住的地方没有其他人,就算是送饭的姐姐也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让她更不敢开口说话。

  但是她并没有在那住多久,大概是过了一个多月,突然有一天,那位买下她的公子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将她带到一个更大的房子里,房子里有小房子,还有许多人在忙绿的打扫走动。

  比起她待的那个孤寂的地方  ,这里才更像是人间。

  在那之后,那位公子总是会来看她,有时候带点吃食,有时候带点好玩的小东西,到了后来更是把她带在身边,去哪都不肯分开,没有把她当做逗乐的宠物,更是尽可能的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虽然她从来没提过要求。

  府里的丫鬟都在悄悄议论,说她们的公子似乎买了个童养媳,虽然会偷偷碎嘴说那童养媳身世不好配不上公子,但不会从其他方面攻击她,因为长大后的她确实很漂亮,当得上公子的妾室。

  她就像是一朵成功绽放的鲜花,吸足了水分和营养从而变得娇艳绝色,但又因为没看过书没学过文,没有足够的内核支撑,再娇艳好看也只是一朵依附在他人身上的菟丝子花。

  没有自我,不通世事,在成长的过程中就被斩去韧丝,只能依附在他人身上,莫说是夏日寒冬,就算是寻常风雨都能让这个丧失自我的菟丝子花凋谢萎靡。

  公子待这朵精心养出来的菟丝子花很好,将她养在深闺后院,外面的风风雨雨半点都飘不进这世外桃源,每天聊表心意的情话更是将她哄得心花怒放,还说以后要娶她为妻。

  她那时候是开心的,仿佛一只小蜗牛好不容易探出保护自己的壳子,与那个一直在鼓励自己的人一起沐浴在阳光下,温暖,舒服,满腔都是无法言表的喜悦。

  她以为自己真的被命运眷顾了。

  直到她穿着凤冠霞帔,被那个最信赖的公子用白绫吊在房梁上。

  探出头的小蜗牛被锋利的刀剁成了两半。

  她穿着象征幸福的衣服,在以为是家的地方,被那将她拉回人间的最喜欢的人亲手裹上白绫吊到半空。

  一双红色绣鞋离地三尺,白绫让她无法呼吸,只能张着嘴瞪大眼睛看向那个曾经对她最好的人,她的脸上有些湿润,好像是哭了,因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死。

  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公子看上了一只妖怪,所以想要寻得长生之法与对方长相厮守,而那秘法中最重要的一味药引是一颗对他由爱转恨的心脏。

  原来一开始的公子带走她的时候就打算要她的心脏,原来在一个月后突然出现是因为知道了作为药引的心脏要爱他恨他,原来一切都是蓄意的算计,在他眼中自己怕是连人都算不上……

  那时候的新娘才知道,原来自己从来没有回到人间,这只是另一个可以给人美梦的深渊,梦醒之后,她依旧是那个天生命薄福浅的小女娘,最大的价值仅是给公子提供了一味药材。

  可惜她天生做不好事情,以前就经常被爹娘骂,直至被吊在房梁上也是如此,公子要的是由爱转恨的心,但她甚至对公子生不出恨意。

  因为那个人把她从深渊拉了出去,哪怕是假的,但他也确实给了她几年不愁吃喝的生活,在知道自己只是一味药材的时候,新娘的第一反应虽然是悲伤,却也没打算反抗。

  就当是还了这几年的恩情……

  “后来他在我濒死的时候把我放了下来”新娘又喝下一杯茶水:“可能是我恨的不够,他只能换其他的方式,我又多活了几天,之后就死了,但具体怎么死的我也记不清了。”

  只知道很痛,痛到现在依旧想流血泪。

  穆重安静听着,默默往新娘的茶杯里添了点蜂蜜,却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那个需要安慰的小女娘已经死在千年前的一场算计之中,再也听不到了。

  虽然不记得了,但真正的过去又怎么可能像她现在说的这般轻松?

  她又哪是“多活了几天”,分明是又被生不如死的折磨了几天,将那个原本心思纯净到连怨毒都生不起一点的新娘逼成一个存在千年的强大厉鬼,可想而知那时的她遭受了怎样的酷刑。

  新娘看着穆重的动作愣了一下,随后很轻的道了一声谢。

  “我现在这样也挺好的,算是苦尽甘来了。”

  新娘想要缓和沉重的气氛,却见穆重又往自己的杯里加了一大勺蜂蜜,这次直接变成了蜂蜜糖浆,不喜甜食的人能一口齁死的那种。

  她愣住:“这……”

  穆重认真扭转这家伙的错误思想:“不要觉得自己那些苦难值得,苦难就是苦难,并不是你能喝到一杯蜂蜜水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同理,你想喝蜂蜜水可以自己兑,可以自己买,甚至可以自己带上家伙事儿去山里采,反正不需要你再被渣男骗身骗心。”

  这会儿的夜实在太深了,穆重感觉聊的差不多了,起身就准备滚回房间补觉,要是明天被秦员工看出来熬夜的话,他可是会被禁糖的!

  “对了,”穆重走前最后留了一句话:“你给自己想个名字,我们也不能一直叫你‘新娘’,之前的名字想不起来就不要了,给自己想一个喜欢的,要是一时没灵感还可以去找小雪,他那里有新华字典。”

  新娘瞪大眼睛,看着穆重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野中,一个鬼坐在院子里恍惚了好久。

  她是有名字的,也没有忘,她还记得以前爹娘叫自己的时候,眼中没有疼爱,只有嫌弃和怨毒。

  “夭娘,赶紧把地扫了!”

  “夭娘!你弟弟说你欺负他!”

  “夭娘,你明天就跟着人家走吧,我们已经养不起你了,你弟弟也要攒钱娶娘子……”

  她叫夭娘,并不是诗里美好的“桃之夭夭”,而是“夭折”的夭。

  她的爹娘在她生下来的时候就不希望她能长大。

  以前的她不知道父母给的名字能改,于是带着这个满是怨毒的名字直至死亡,就连成了厉鬼也没有摆脱这个仿佛是枷锁一般的名字,那是笼罩在她头顶的阴云,让她生前死后都不敢仰头直视碧蓝晴天的窒息囚笼。

  但现在……

  穆先生让她取新名字,还是取自己喜欢的新名字。

  新娘呆愣好久,这才慢慢捧起茶杯,喝了一口已经被穆重兑成蜂蜜糖浆的甜水。

  一滴眼泪从她的脸颊滑下,滴落在手腕的黑斑上,此时的她明明不该有大起伏的情绪波动,但眼泪却怎么都控制不住。

  “好甜啊。”

  真的,好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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