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晚上吃饭时，季父又成了一副呆滞的模样。他清醒的时间有限，大多时候都像现在，是个傻子。

  嘴角流涎，时不时还会傻笑几声，手指无意识地乱抓，又是摸摸自己的脸又是抠抠桌角。

  季母早给季父换了衣服，为了防止季父的口水又流到衣服上，季母从柜子里拿了条毛巾系在季父胸口当口水巾。

  他像是一个迟暮的小孩。

  季母杀了只老母鸡，切成块，做成了炒鸡。

  她夹了块鸡肉放到身旁季父的碗里。季父看着碗里傻笑一声，接着直接用手去抓。

  季母拍了季父的手一下，“用勺子，不准用手。”

  季父已经忘了如何用筷子，季母给他换成了勺子。

  季父斜着眼瞧了季母一眼，努了努嘴，嘟囔了一声，不知讲了什么。

  接着拿起勺子去舀碗里的鸡肉，一个没舀稳，掉到了地上。季父弯腰去捡。

  季母用手去抢季父手里已经脏了的鸡肉，季父连忙把自己的手伸开，不肯把那鸡肉给季母。

  “哎呦！”季母打了季父一下，“那个脏了！吃不得了！给我！”

  “啊！啊啊啊！”季父发出几个无意识的音节，接着把那鸡肉塞进嘴里。

  “诶！吃不得了！吐出来！”季母想把鸡肉从季父嘴里抠出来。季父则狠命地嚼，脸上还得意地笑，像是吃了什么山珍海味，你越抢他嚼的越起劲。

  “遇礼快来帮助，让你爸把鸡肉给吐出来。”季母招呼季遇礼。

  季遇礼就帮忙摁住季父，季母用手指去抠季父的嘴。

  季父死命摇头，手乱打脚乱蹬，让季母一时没法得手，最后还是许慕白也来帮忙才把那鸡肉抠出来。

  鸡肉早已被嚼烂，那上面的脏东西大部分还是进了季父的口里，虽然把鸡肉抠出来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可总得防止季父以后还把脏东西往嘴里塞，不管他以后是否可以记得，教总是得教的。

  季父被三人这么一弄，又坐地上去哭，季母感到无奈，深叹一口气，没去管季父，像是有点摆烂的意思。

  季父自己哭了会，见没人搭理自己，抬起头看看坐到桌上的几人，又自顾自地坐到了长板凳上。

  他盯着菜发起了呆，饭也没吃了。

  季母想着等之后季父饿了再给他弄点东西吃好了，季父这时不闹了季母也乐得清闲。

  可在许单想去夹菜里的鸡腿时，季父先动手把那鸡腿放进了衣袋里。

  “哎呀嗬！”季母又拍了几下季父，用的力气不小，“你又干什么，还和你孙女抢东西吃了！你安分点行不行？一天天的哪来那么多精力管你？”

  季遇礼见季父把鸡腿放进了靠近自己这边的口袋，伸手去拿，“爸，别把鸡腿放衣兜里啊，全是油，等会衣服又难洗，妈又要说你了。”

  “嗯啊啊！”季父怪叫了一声，用手把衣袋口捂住了。

  “你拿着这鸡腿干什么呢？”季遇礼问。

  “我要给我儿子吃。我儿……儿子爱吃……鸡，鸡腿。”季父悠得讲出这么一句话。

  季遇礼愣住了，手上也忘了动作，季父则不断地讲话，把深处的记忆片段拼接在一起。提起他的儿子，季父明显清醒了些。

  “我儿子去市里读书了！”季父把脸转向季遇礼，定定地盯着季遇礼的脸，“你去过市里没？”

  季遇礼慢慢地点了下头。

  “繁华吧？”季父笑着说，他双手大张比划了一下，“那楼有这么高！比天还高嘞！”

  “我儿子就在那里读书！”季父笑眯眯的，“你知道我儿子高考多少分不？”

  季父手指比划出一个六的符号，接着把手放在季遇礼眼前，自豪地说：“这个，我儿子考了这个数，六百分！”

  “嗯嗯。”季遇礼趁季父不注意，把衣袋里的鸡腿拿出来扔进了垃圾桶。

  “我儿子去春华大学哩！春华大学你晓得不？211！我儿子上211！”季父激动地站了起来，“我儿子以后会在那么那么高的楼里上班，我儿子会很有出息！”

  季遇礼不知道该说什么，在他的印象里，父亲总是沉默寡言，可原来季父把他视作了人生的骄傲，会一遍遍地向外人炫耀。明明季父不准季遇礼自己去炫耀，而季父讲起自己的儿子总是说他儿子有出息，如掌上明珠般讲给其他人听。

  可季父不认识自己的儿子，哪怕自己的亲儿子就在眼前，他也只当是外人。他记得自己儿子的所有事，却记不起自己的儿子是谁。

  现实中的人和记忆中的人被分割开，对不上号。季遇礼和季父之间无形的连接不知何时断了。

  “我儿子还给我买了礼嘞。”季父左右环顾一下，双手在自己身上上下摸索，最后在裤兜里拿出一部手机，“还是智能机，你见过没？这可是高档货！年轻人都用嘞。”

  季遇礼拿起那手机看了看，他记得自己刚送给父亲时，父亲还推辞说不要不要。原来父亲收到礼物也会高兴吗？原来父亲也想收到礼物吗？

  “我儿子以后有出息了，肯定会给我买好多好多东西。哎呀，你说我又不是赚不到钱，哪用他孝敬我啊。”季父像是在对自己的一位朋友说话，“你有儿子没？”

  “有啊。我还有个女儿嘞。”季遇礼把手机还给了季父，“不过儿子女儿还在读小学。读大学还要好久嘞。”

  “那好啊！孩子读大学了就见不到人了嘞。除了放假都不会回嘞。”季父坐了回去，看着手里的手机，开机，摁下了一串号码，“我给我儿子打个电话。”

  几秒后，清脆悦耳的手机铃声传来，季遇礼在季父震惊的目光中接通了电话，他把电话放到耳旁，颤颤巍巍地向电话里说话。

  “喂，爸。”

  季父呆了一会，又立刻恢复过来，他也把耳朵贴近手机，“喂。”

  “爸，你吃饭了吗？”季遇礼的眼里不知为何涌出了泪。

  “哦，爸在吃呢。嗨，你别管爸。”季父挺直了腰杆。

  “爸，你最近身体怎么样啊？”季遇礼嘴唇有些颤抖。

  “爸没事，身体硬朗着呢。无病无灾，什么事都没有，啊哈哈哈。”季父笑了几声，让季遇礼放心。

  “儿啊，你最近学习怎么样啊？”季父问。

  “挺好的。”

  “那就好啊。”季父看着季遇礼的双眼，朝手机里说：“爸这边有个人好像你啊。”

  “我这边有个人也像你。”季遇礼说完去擦眼泪。

  季父把电话放下了，去摸季遇礼的头。

  “儿啊，别哭，有爸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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