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风波就此过去。

  已经是凌晨四点，翟天宝有了些睡意。但看着屏幕上还未关闭的动画，她心中忽然有了些不同以往的灵感，于是赶忙拿起笔，正要修改，忽然听见顾参商问道：“这次的工作，有困难吗？”

  他就站在翟天宝面前，垂着头，声音也低得像是在自语。

  受他影响，翟天宝说话的声音也比以往更轻了：“应该没有。”

  “一周的时间，会不会太赶？”

  “不用，”翟天宝摇头，“最多两天吧。”

  “噢。”

  他看上去似乎有些失落，可翟天宝实在想不出这失落究竟为何而来。

  于是两人再度陷入无话可说的尴尬中，却又都不想就此分别，直到陈墨竹打破沉默。

  “顾总，”他笑嘻嘻地拍拍顾参商的肩膀，“够意思，谢了啊。”

  像是没觉察到两人之间的微妙氛围，他直截了当地赶人：“顾总，你先走吧，别打扰天宝干活，我这现在一点时间都耽误不起了。”

  顾参商这才恋恋不舍地转身离去，却又立刻没话找话地告诉翟天宝：“回去的话打车吧，票给竹子，让他来报。”

  “啊，不用的，”翟天宝赶忙谢绝，“我跟杜杜说好了，这段时间住她家。”

  顾参商猛然停下脚步。

  “就公司对面那个小区？”他急切地问道。

  “咦？”翟天宝疑惑地点点头，“你怎么知道？”

  结果顾参商不但没回答，脸上反而泛起一片可疑的红晕。

  翟天宝立刻反应过来，不由懊恼不已，赶忙解释：“哦，杜杜跟你说的，对吧？嗯，就是那，她今天刚签的合同……”

  她的用意是好的，想制造出一种“这事是杜锦屏主动告诉顾参商”的假象，然而造成的后果却是越描越黑，就连本来没往心里去的陈墨竹，此时也觉察出反常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关心杜锦屏？”他狐疑地问道。

  幸好顾参商比翟天宝聪明得多，已经想好了说辞：“昨天在电梯遇到她了，问她干嘛来着。”

  陈墨竹是个聪明人，自然脑补出杜锦屏自己说了租房的事，怎么也不会想到顾参商跟他玩了个叙事诡计……

  一直到天大亮，翟天宝终于把第一版色稿交给陈墨竹。

  “画得有点取巧，都是平涂，阴影也没仔细处理，”她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就是先给建模那边看个感觉……”

  “够用了，”陈墨竹不以为意地摇摇头，“其实你不上色都行，线稿已经画得很明白了，建模能看懂。”

  “不行，”翟天宝固执地摇头，“披帛的质感是可以通过颜色体现的，我怕江俊星没听懂我的意思。”

  这话陈墨竹可太爱听了，但他还是非常大度地替这位宿敌辩解了一下：“话不是这么说的。你别看江俊星平时一副傻不拉几的样子，真有活给他，他能干明白。”

  带着新鲜出炉的画作，他找到江俊星。

  大概是良心发现，江俊星总算没再横挑鼻子竖挑眼，和陈墨竹的沟通前所未有地顺利。不出半小时，两人便初步达成共识。

  等到陈墨竹通知翟天宝可以继续推进的时候，又得了个意外之喜。

  看着屏幕上娇小灵动的Q版水月，陈墨竹当场傻眼，张着大嘴好一会，才发出文盲的感叹：“卧槽……”

  然而翟天宝却会错意，以为他是在委婉地表达没看上的意思，赶忙解释：“没事的，我是自己画着玩，不是非要让你用……”

  “我说天宝，”陈墨竹哭笑不得地打断她，“能别卷了吗？我本来还说留几个Q版人物给别人练练手呢。”

  “哦，”翟天宝这才明白过来，“那没关系啊，你让他们画好了。”

  要不是知道翟天宝不会说话，陈墨竹真会认为她是在闹别扭。

  他无奈地摇头：“都有这现成了，还让别人忙活啥？待会把这张发给我，我让别人上色。你先休息，好歹睡一个小时再接着干。放心，天塌不下来。”

  不要说翟天宝，就连他自己，折腾了整整一宿，这时也困得不行。交待完工作，他便回到工位，躺在专门为加班准备的行军床上，刚一闭眼，就昏睡过去。

  一小时后，他被恼人的闹钟声吵醒，又躺了好一会，才挣扎着起身。

  环顾四周，不出所料，整个美术组一片死气沉沉，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浓浓的睡意。

  而在一片倒伏的人群中，翟天宝就显得非常一枝独秀了。

  脚丫子想都知道，她肯定把陈墨竹的话当成耳旁风，又画到现在。

  也不看看自己那小身板，单薄得跟风筝似的，还敢这么玩命……

  认命地叹了口气，陈墨竹起身走到她身后，刚想叫停，却立刻被她的画吸引住。

  那种曾经消失的张力，回来了。

  她落下的每一笔似乎都注入了饱满的情感，延伸到画面中，使得原本静止的人物，也有了生命力，会随着她的画笔呼吸起伏，真实得像是随时会从屏幕中走出来……

  陈墨竹突然明白了，那一次比稿，骄傲的乐朗行为何那么轻易地认输。

  翟天宝在绘画上的天赋已经让其他画手望尘莫及，偏偏她还努力，并且一直在进步。

  短短一个月时间，她的画作更加鲜活，单看画面，就足以让人想象出一个宏大而凄婉的故事。

  能够见证她与水月相互成就，真是职业生涯中不可多得的幸事。陈墨竹不由暗暗感叹着。

  就连他自己，也生出久违的创作冲动来。

  于是，他悄悄地回到工位，提笔画起了搁置许久的厄运之神。

  而翟天宝并不知道陈墨竹来过。

  她已经很久没有画得如此全神贯注了。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她终于可以把从严家礼那里学来的技巧全部运用到创作中，甚至在落笔时，她几度依稀听见老师殷切的叮咛：“不要只学到顾恺之的形，重要的是神……”

  “那种水一样的流动感……”翟天宝喃喃自语着。

  并非刻板的技巧，那些蜿蜒连绵的线条，是借由她的笔来到画面中，为了让世人亲眼看见水月，她是那么真实可爱，顾盼生姿……

  终于，随着她在水月飘扬的裙角补上最后一抹亮色——

  有美一人，婉兮清扬。

  一声满足的叹息后，翟天宝慢慢闭上眼睛，身体不受控制地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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