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洋阳的故事还在继续：

  “我爸也在努力挣钱，不过我们本来就是普通家庭，再怎么努力也挣不了太多。”

  “后来我爸也生病了，他生的病更严重，那叫「穷病」。”

  “俗话说病急乱投医，我以为我已经够乱了，没想到他更乱，他去赌了。”

  “刚开始确实赢了一点钱，但你们知道的，这种事，后果往往不堪设想。”

  “赢了一点钱后，就妄想赢更多，输了，又妄想赢回来，越赌越停不下来，越陷越深。”

  “我不想给这种人找什么理由，但是有一点我还是想说，那时候，他的压力也蛮大的吧……”

  “更确切的说，那应该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就像溺水的人拼命想要抓住什么，伸起手来却什么都没有。”

  “而靠赌博逆天改命，这种妄想，对于他来说，就是岸边。”

  “可他最终还是沉下去了，既没抓住什么东西，也没游到岸边。”

  “他有一次喝得烂醉还上赌桌，发生冲突跟人打了一架，警察一来全给抓了，还奖励银手镯一副。”

  “后来我听说，我爸之所以跟人动手，不仅是因为酒劲上头，还因为当时有人说我妈坏话，开那种无聊的玩笑。”

  说到这，洛洋阳突然骂了一句：“操他大爷的。”

  “我感觉我爸还挺理智、挺清醒的，至少没有动刀。”

  “如果当时换我在场，我应该就没有今天了，你们也不可能听我在这讲故事了。”

  洛洋阳声音有些哽咽了，棒棒糖拿在手里，没有吃。

  他真觉得此刻的自己需要一根烟了。

  “我那糊涂的老爹啊，这个点应该还在踩缝纫机吧。”

  “妈的。”于老板喊出了今晚第三句“妈的”，喊完，手又伸进了衣服内袋里。

  他想找烟，可翻了十几秒才想起来他曾给自己下过铁律，营业期间绝不抽烟。

  为了管制自己，这段时间他都没有把烟带在身上。

  于是，今晚的第四句“妈的”便脱口而出了。

  “妈的。”

  于老板再次掏出来一根棒棒糖。

  这次是荔枝味的。

  “给你。”

  “嗯，谢了。”

  这时唱台上的男人走过来招招手：“于哥。羊羊该你了。”

  没等洛洋阳起身，于老板赶在前对男人说道：“你再去唱几首。”

  男人结结巴巴道：“可是……说好的……”

  于老板大手一挥：“加钱。”

  “好嘞。”

  男人扛起吉他，又上唱台了。

  洛洋阳“不管各位死活”地继续说：

  “我爸去踩缝纫机了，我妈也没撑过那个冬天。”

  “我就是在那时候不想活的。”

  “在那之前，我一直都很用力地活着，有时候我都想发自内心地对自己说一句，洛洋阳，你真坚强。”

  “可是那天之后，我身体里所有的所有好像都被掏空了，我的力气，我的情感，我存在的意义。”

  “我忘了我有没有哭，可能也没力气哭了，可能也流不出眼泪了。”

  “对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任何牵挂，我做好了上吊的绳子，人也站到了板凳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自杀的念头其实并不强，还是说这是上天是旨意，我手机没关机，然后电话响了。”

  “是酒吧老板打过来的，他说今晚有个大客户，让我早点过去准备准备。”

  “我同意了，我不知道那时我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我明明不需要再赚钱，反正一切都无所谓了吧。”

  “点我的是个年轻女人，她让我叫她念念。”

  “她打扮地非常精致，但看起来比我还失魂落魄，那晚我俩就面对面坐着，桌子上摆满了酒，谁也没喝。”

  “就我那种服务态度，按理来说，我早被轰出酒吧了，酒吧老板也看到不对劲，忙过来赔笑道歉，说给她换一个人。”

  “但她说不用换，就这样挺好的。”

  “我俩大眼瞪小眼，估摸着瞪了一个小时，她突然说，你给我唱首歌吧。”

  “我没唱歌，给她弹了吉他，一首接一首弹，弹了很久，弹到后面我莫名其妙哭了。”

  “她也莫名其妙哭了，那晚我该得到的钱一分没少。”

  “那晚之后我突然不想死了，或者说回光返照了，我不再是陪酒群体，我变成了消费群体。”

  “我就像曾经点我的那群人那样，肆无忌惮地点其他陪酒，妄图用酒精麻痹那本就麻木的神经。”

  “我学也不上了，日日夜夜泡在酒吧里，每晚都喝得烂醉，只有一种情况除外，就是念念来的时候。”

  “她每次来都点我，就算我说我不做陪酒了，她也点我，很奇怪，我也真听话去陪她。”

  “虽说她点的是陪酒，但我们待在一起时没喝过一次酒，只是整夜整夜地弹吉他。”

  “她来酒吧的次数越多，我宿醉的次数就越少。”

  “后来有一次她带了一把吉他过来，她说是送给我的。”

  洛洋阳停下叙述，沉默的众人终于得以缓口气。

  他拨了一下琴弦：“就是这把。”

  叶安之不懂吉他，但看那材质做工，价格不会低于两万。

  “我收了她送的吉他，之后我们就不再在酒吧里弹吉他了，我们在桥底下弹，在街头弹，在天台上弹，在咖啡厅弹……走到哪弹到哪。”

  “弹完后，常常抱头痛哭。”

  “我没问过她为什么哭，她也从没问我。我们就这样陪彼此度过了那段最暗无天日的时光。”

  “后来我们弹完吉他之后不再哭了，开始笑了，笑得像个神经病。”

  “慢慢的，我感觉我又活过来了，至少变得像个正常人了，会笑，会哭，会难过，会生气，也会开心。”

  “她对我说，一个人也要好好活不是吗。”

  “是吧？是啊。”

  “就算我什么都没有了，但这个世界上还有吉他，我还有我妈教给我的技术，我想让更多人听到它。”

  “我回去上学了，念念很支持我，之后也都很顺利，顺利高考，顺利毕业，顺利考了个还不错的成绩。”

  “可就在出分数第二天，我找不到念念了，我们常常见面的那座桥底下，她再也没来过，我们唯一的联系是电话，但我打过去是个空号。”

  “我的人际网只有酒吧，但我问遍了还是没有找到任何关于她有用的信息。”

  “有时候我都怀疑念念这个人是不是我幻想出来的——那当然不可能，这把吉他可是实实在在的。”

  “她拯救了我，但关于她的事我却什么都不知道，我们曾待在一起那么久，为什么当时我没有和她多聊聊呢……”

  “我想找到她，此后一生我都会努力做这件事。”

  “我想亲口对她说一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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