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了犹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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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萧子裕太了解萧子旭了,一切如他所料。卫军攻打蓟中城的第一天,萧子旭便领着自己的军队撤出城内,准备退守天门城。
蓟中城内,萧子成和萧子砚的人早已被萧子旭处理干净。
如今的蓟中城空了大半。有钱的乡绅早就在听闻战事时,举家向北搬迁了。当地的县官也在萧子旭出城后,偷摸逃了。城中只剩下些无权无势的布衣百姓,他们此刻都挤在北门前。
可惜,逃跑的小官早就把北门从外边封死了。若是临阵脱逃的事传到岐京,这国破不破,他都得死。
城门无兵,林擎也不敢贸然进城。他们在城外驻扎了一夜,没见城墙上有半点人影。
蓟中城占得比想象中还顺利,倒是安抚城中惊慌的百姓花了不少功夫。
晨晖洒金,林擎坐在城墙上,看向西北的密林深处。
鱼肚白的天际线处,浓烟滚滚。
他后悔选择留守蓟中城了。
前日夜间,陈鸣和带着二百骑兵,直接从蓟中城东面山上绕了过去。
他们关于蓟中城内的情报,都是从萧子砚口中严刑拷打出来的。但是,萧子旭在蓟中城内的消息应该是属实的。毕竟他们攻占高州城后,城内已经弹尽粮绝了。萧子砚提起萧子旭时,那眼神像是在说一个仇人。
想杀一个人的眼神是伪装不出来的。
但是萧子旭具体带了多少兵,就连萧子砚都不清楚。
陈鸣和此行只有一个目的,杀死萧子旭。
林擎为了这事,同陈鸣和说了一个时辰。
沉默寡言的少年郎在那一个时辰内,几乎说尽了他十几年要说的话。
而他心心念念的阿兄只是回了一句,“我不会死。”
明面上,陈鸣和说:“天门城是靖国最初的边境重镇,军防军备与占下的这几城无法相提并论。若是让萧子旭带兵回到天门城,他们攻城的难度会更大。他们此行不正面作战。只会提前设伏,想方设法拖住萧子旭。待大军占了蓟中城,前来支援,形成围困之势,便是瓮中捉鳖。”
可实际上,就算大军来迟,陈鸣和也决不会放任萧子旭活着回到天门城。他如此铤而走险,只是为了逼萧子裕出现。
一个暮年的皇帝,担心皇权旁落,不敢将兵权分给外姓半点。
于是,靖国的每一个皇子都有兵权和封地。可皇位只有一个,他们从不会互相合作。就像萧子成被困固守坡,坐守高州城的萧子砚作壁上观。换作萧子砚苦守高州城,萧子旭反而断了高州城的一切补给。
在看见蓟中城破烂老旧的城墙时,陈鸣和就猜到了萧子旭会逃。
如今的靖国,五位皇子一死一俘,还剩下三个。若是萧子旭死了,只剩下萧子裕和不会武的萧子平。届时,赫赫有名的弘武王即便重病缠身,也不得不出兵了。
所以,陈鸣和食言了。
或者说,他原本就没打算等大军到了再打。
蓟中城北,南风草原上,二百骑兵与两千步兵的混战,竟是一眼分不出胜负。
萧子旭带的两千兵是从岐京备军中拨出的,不如常年驻守在边境的精兵善战。
而陈鸣和的二百骑兵,是他半年前精挑细选,日日苦训出的。
步兵对骑兵本就是劣势,而人数上的差距也没有让萧子旭占了优势。
马上的玄衣将军,手持长枪,策马穿过厮杀的人群。
长枪挥动,银光流闪间,已有数人倒地。
二人相隔百丈远,萧子旭却被那沉静的目光看得心慌。
沉静。
他杀人时眸中没有狠厉之色,毫无波动的眸子更像是禅定念经的僧人。
无欲无求,亦无所动。
不,他要杀的是自己。
萧子旭仿佛猛然惊醒,他攥紧了缰绳,环视了一圈打得胶着的战场。
显然,己方兵将已见颓势。
平坦的南风草场四周密林环绕,他只要穿过身后的密林,便能回到天门城。
天门城固若金汤,城中常驻十五万精兵。虽然天门城的兵将只听岐京君令调遣,可事急从权,说不定他的父皇会把这十五万精兵交给他。
十五万精兵,岐京也不过才驻守了两万大军。
萧子旭咧嘴一笑,他再次环顾一圈,随手拔剑杀死马侧的一名步兵。
他勒转马身,挥鞭向密林疾驰而去。
陈鸣和余光瞥见要逃跑的萧子旭,一枪扔向不远处的靖军,抓着缰绳俯身从地上的尸体上捡起弓箭,张弓便是一箭。
萧子旭肩头中箭,他咬牙挥鞭,头也不回地向前逃。
陈鸣和从尸体上拔出长枪,追至密林边。
星星火光从林中蔓延出,很快便扑出来七尺高的火焰。热浪袭来,马匹嘶鸣着扬蹄。
秋高气爽,北风干燥。
这场大火迫使激战的双方不得不止戈回避。
“南面的山上是庄稼,决不能让山火烧过去。甲一队砍树,防止火势蔓延;甲二队跟后挖渠,甲三队从南河开始挖渠引水,甲四队清理战场,救助伤员。”
陈鸣和发话,卫军自是没有丝毫犹豫,四向散开,急中有序。
草场上剩下的一百多名靖军,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此刻卫军都走远了,只剩下陈鸣和一人在靖军中间。
可他们中没有一人敢提刀指向陈鸣和。
马上冷峻的男人,像他的长枪一般,冰冷无情,凛然不可视。
“你们的将军不光逃了,还断了你们的生路。留下来救火,或是还想忠心护国,请便。”
被抛弃的人总是最容易被说服。
“去救火!”
“我们在前面拼死拼活,他们在后边说跑就跑,还打什么啊!”
有人扔下刀剑,跑向远处的密林中,跟着一起挖水渠。
在战场被人杀死和知道自己一定会死,是不同的。
有预知的死亡才最恐惧。
越来越多的靖军加入救火的行动中。
草场上只剩下一个服饰不同于一般步兵的靖军将士。
“陈将军,很有令尊当年的风采。”
那将士摘下铁帽,挑了一个没有尸体和血液的空地,拄着横刀疲惫地坐下。
黑白发丝凌乱地飘在风中,褶皱中的浊眸看着东面初升的朝阳,熠熠生辉。
“二十年了,二十年了。我还没混成一个将军,就老了。”
他笑了笑,抬袖擦去面上血渍。
“怎么也没想到,最后一战,竟是如此可笑。”
“我十六岁就上战场了,已经……”
他低垂着头,撑在左膝上的左手动了两下,“几十年了吧,记不清了。”
“人老了,记不住东西,很快也提不动刀了。”
闷热的风浪,吹得人心燥热。
他扯了扯胸前的衣襟,露出的一小片前胸上,血黑一片。
“小子,天门城里头有十五万重兵。你别打了,回去吧。”
“你是个好将军,不该死在战场上。”
“回家吧,回家吧。”
二十年前,他就是站在天门城的城墙上,遥遥看着那个传闻中的陈将军。
他很怕自己会死在这场战斗中,那时他心中只有一句话,“陈将军,回家吧……”
陈鸣和回身看着红色火海。
浓烟之外,若隐若现的高耸城墙是他父亲曾经止步的地方。
他道:“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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