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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柴扉小院。

  刘喜红着眼眶,将自己为了蒲韦和虞恙的定亲宴,精心准备的礼物,一步一步,一点一点地从屋里搬到了院外的牛车上,全程都不要蒲韦插手。

  蒲韦看着占据牛车大半,每一份都是用大红喜纸包裹妥帖,刘喜竭尽所能准备的礼物,喉咙干涩,哽着脖颈,思绪万千,心里很是不舒服,可刘喜固执,他也只能在一旁干看着。

  “蒲兄。”

  唐彬收拾好东西走出来,视线扫过刘喜的身影,想起昨日的事。

  昨日他们领了中榜公文,就打算回柴扉小院,向刘喜报喜,结果刚出人群,就见虞家的马车停在路边,驾车的是虞家的朱管事。见着他们,立刻下马见礼,说虞清要见蒲韦,希望蒲韦回家之前能先去三心庐一趟。

  唐彬以为虞清找蒲韦是知晓他名列前茅,特地相邀过府庆祝,顺便商讨一下明日的定亲宴。

  心里暗笑,虞清看着不动如山,还挺着急上心的。

  只是这上心咋看着挺敷衍的?

  半个时辰的车程,两炷香的时间都没到,蒲韦就从三心庐空手出来了。

  蒲韦冷静自持的面容,没有让他瞧出些什么异样。

  可回柴扉小院,双方把自个的成绩给刘喜讲了之后,不等刘喜欣喜激动,蒲韦就单独把刘喜叫出去,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等了很久才回来。

  回来的刘喜明显是哭过的。

  也不在那儿谢天谢地了,深深地看了蒲韦几眼,沉默无声地进了房间,晚膳也没吃,然后一大早地,天还没亮的就开始忙活。

  唐彬瞧着刘喜的面色,暗叹,她怕是一晚上都没睡,眼睛都红肿了,充着血丝。

  真不知蒲韦给她说了什么,能让得知儿子高中举人,乐不可极的人,突然有了这样的转变。

  思来想去,应该与虞家有关系吧。

  可惜,他也帮不上什么忙。

  “这些日子,多谢照顾,叨扰了。”

  唐彬收回放在刘喜身上的目光,伸手拉了拉要滑落的包裹,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如今事毕,我也该回高崖了。伯母那儿,就劳烦你转告了。”

  以刘喜现在的状态,他还是就不要上前去增添烦恼了。

  而且这也是他计划好了的,不管中与不中,第二天都启程回高崖。

  “不打算继续往前走了?”

  对于他的离开,蒲韦没有意外,只是对于他所说的回高崖有些意外,因为刘直告诉过他,唐彬虽然体弱身残,但志向不浅,想着能出人头地,造福百姓呢!

  显然,出人头地,举人或许不俗,但若要造福百姓,以举人之身是万万达不到的。

  “咳咳!”

  知道这是刘直将他的玩笑之语讲给蒲韦听了,不由得莞尔一笑,后又慢慢平复下来:“人这一生能走多远,干多大事,是有定数的。走到这一步,我已经知足了。”

  听此一言,蒲韦也不再多说,只是抬手回礼:“保重,再会。”

  “再会,状元郎。”

  唐彬送上真挚的祝福,头也不回的迈步离开了柴扉小院。

  “哎——小彬,他......”

  从屋内出来的刘喜,已然换了一身衣裳,面上施了点粉,遮盖了憔悴,显得精神些,眼里也聚了点神,发现唐彬远去的背影,叫了一声,又在中途闭嘴,知道他这是回家了。

  “走吧。”

  刘喜问询的话语收住,落寞的神情却藏不住,慢悠悠的爬上牛车,招呼蒲韦启程,让他不要耽误了人生中重要的时辰之一。

  【女君,该起了。】

  巳时一刻,三心庐小屋里又传出一阵阵铃响。

  汀云看着整个人蜷缩在被窝里,装聋作哑的虞恙,很是无奈。

  三催四请,虞恙就是不肯起床,还说什么今儿主角又不是她,她着急忙慌地起来干什么?

  今儿,是虞蒲两家的定亲宴,你不是主角,谁是?

  可,汀云又不敢多问。

  因为昨日晚间虞恙回来,她就察觉到她有些不对劲,气压低沉得很。

  但虞恙这个做主人的不主动吐露,她哪能主动去问?

  只能祈祷虞恙能早日敞开心扉释怀。

  不要像这会一样,赌气不理睬人。

  汀云幽幽一叹,有些惆怅,这样的女君,真的是许久未见过了。

  靠着床边坐下,汀云这会儿也顾不得尊卑了,手臂用力,拉扯起虞恙蒙盖的被褥,要用蛮力将虞恙从被子里掏出来。

  夫人那边派人来请了几回了,若是再拖,简姑姑就该领命前来拾掇虞恙了。

  可是,今儿的虞恙力气似乎格外大,跟她犟着力,怎么也拉不开,她又不好手脚并用,只能是把自己忙得头脑生汗,无可奈何。

  松开手,喘着粗气,想要休息一会儿再来,便见一人影走到了床边,笼罩在她身上,抬头一看竟然是荀芫禾,给吓得连忙从床上起身,站在一旁局促地比划解释。

  荀芫禾眼神都未移动半分,挥挥手让汀云退下,并把门带上,站在床边驻足了许久,才靠着床头坐下,伏低身子抱住团成一团的虞恙,轻唤:

  “青雀。”

  “娘的好青雀。”

  “这事确实是你爹爹不对,委屈你了。”

  “我们青雀,是多好的女君啊。”

  “那个破官有什么好当的!他怎的狠心拿你做筹码!?”

  “我当初怎的就看上了这么个孽障!”

  “就跟失了心智似的!”

  “骂都骂不醒!”

  “你叫娘亲怎么办啊?!”

  “他说他也是没有办法,请你原谅。”

  “他就是个蠢人!愚人!朽木!”

  “迂腐,古板,假清高,没什么本事,只有读书厉害点。”

  “人到中年,不说福及子女,还要连带你,拖累你,牺牲你。”

  “真是枉为人父。”

  “可他也很挣扎、无奈,有愧。”

  “青雀啊,希望你能体谅你爹爹一二。”

  “帮帮......成全他吧。”

  ......

  荀芫禾抱着虞恙轻声细语到痛哭流涕,言语间都是怨念、痛苦、挣扎,说到最后竟然呜咽到说不出话来,只能死死抱住虞恙。

  虞恙一直蜷缩着身体,窝在被褥里面,一句话也不说,一个动作也不做,就那样静静地躺着,直到荀芫禾平复好心情,一手拂过脸颊上泪水,一手撑着身体慢慢的坐起身来,温声提醒她:青雀,该起来了。

  虞恙才慢慢地从被褥里伸出一只手,推开被褥,慢慢坐直,伸出发丝凌乱的脑袋。视线透过被泪水沁润成条状的青丝缝隙,看见荀芫禾靠坐在床头,微笑着看着她。

  “真难看。”虞恙张嘴,声音哑涩,跪着上前,伸出双手,在她的脸上轻轻擦拭她笑着流出来的眼泪,“他怎么不自己来?”

  “......不好意思?男人的面子?父亲的威严?”

  荀芫禾任由虞恙动作温柔地将她的眼泪一一擦掉,可说话间,眼泪又情不自禁地往下流,连忙仰脸制止自己的泪,才伸手一边将虞恙额前的发丝分开,一边宽慰她:“他要来的,他忙完了会来的。你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现在的他可不像。”

  虞恙摇摇头又点点头,见她不再流泪了,便拿开她的手,在她面前盘腿坐好,一脸严肃的看着她:“事已成定局,该是我的要加倍!”

  “——”

  荀芫禾被这话弄得一阵无语,这么严肃,还以为是什么呢。

  结果——

  失笑两声,看向虞恙的目光里盛满了感伤、疼惜、苦楚,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声哑却带上两分活跃:“放心,抱你满意。”

  “到时候再说,让爹爹等着大出血吧。”

  虞恙学着荀芫禾的语调,思索片刻,勉为其难的答应了,引得荀芫禾没啥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你爹那三瓜两枣的,能出什么血?”

  “蚊子血也是血!”

  “贫嘴~快起来吧。”

  荀芫禾说着,拉着虞恙出了被窝,叫来了一直守在外面的汀云和简然,让她们一起给虞恙梳洗打扮,节约时间。

  自己则对着镜子用手摸了摸脸,发现自己簪发凌乱,眼睑处发红得厉害,脸庞边上也尽是水痕,不由得有些尴尬地看了看刚才被叫进来的两人。

  难怪刚才两人看她的第一眼就是低眉敛目。

  “一起吧。”

  虞恙透过镜子将荀芫禾的小动作看在眼里,连忙搬着凳子往旁边挪动几分,让汀云又搬来一个凳子放在她的旁边,然后伸手一把把荀芫禾拉过来坐着,让简然帮着调整一二,这样出去难免有失仪表。

  见荀芫禾坐下,视线频频往窗外的天色看去,开口安抚:“未来的谏议大夫老娘,未来的谏议大夫老爹一个人忙活得过来,万事有朱管事,用不着我们操心。”

  ......

  这说的是什么话?!

  荀芫禾斜了虞恙一眼,眼里的无语显现无疑。

  却也不再心神不宁的望天色了。

  坐在虞恙的梳妆台前,开始指挥起简然起来。

  万事有朱管事。

  这会儿的朱管事正陪在虞清身后,站在三心庐门庭前迎客。

  幼时旧友安维是来得最早的一批,端的是文人风流,摇着一把不合时宜的羽扇,脚步轻快地来到虞清面前,抬手见礼道贺:“虞兄,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平瑰兄,里面请。”

  虞清笑笑没有否认安维的打趣,抬手回礼,将人往里面请。

  安维不客气地带着自己带来的人,迈步往里走。

  虞清对着安夭微微一笑,面目慈和,安夭也回笑得乖巧,甜甜叫人。

  而她身旁并肩的俊俏英挺的郎君,虞清不认识,但见他气度不凡,应该是安维族中的子侄。

  走在前面的安维似突地想起来什么,用羽扇拍拍自己的脑袋,倒回来给虞清介绍:“这是家里的子侄,有些木讷,想着带出来锻炼一二,见谅啊。”

  安维话是吐槽,面却带笑,甚是亲近,将徐琏招呼到一起面前:“来,小琏,见过泊宁先生。”

  徐琏抬手中规中矩地见了一礼,直视虞清,声音平和:“后生见过泊宁先生。”

  “客气,小郎君里面请。”

  虞清客气回应,算是揭过了安维擅自多带人来参宴的事。

  安维见此,朝他拱了拱手,意思是不好意思哈。

  这场席宴,本就是虞家私宴,邀请人家人数都是有定数的。

  他回信说是两人,结果来了三个,实属有些冒犯。

  可,他也无奈啊,今早他出门就撞见了一早等在邸院外的徐琏,非要说来见见虞清,感受一下当年名扬上极的文人气度。

  他执拗不过,便带来了。

  结果——一句话问候,就是你的仰慕?

  随便说两句客套话,也不至于这么尴尬好吧?

  虽然虞清貌似也不喜废话的客套。

  但你个后辈,多说点总没错吧?

  安维又朝虞清笑笑才在三心庐的小厮的带领下进入前院正堂。

  虞清收回视线,对于安维带来的小郎君的身份,心里已经有数了。

  安维年少孤寡,亲缘断绝,哪来的族中的小辈。

  这个小辈怕是他入赘人家的小辈。

  瞧安夭同两人的亲密度,怕是徐家嫡系。

  嗤——

  今儿,像这样不请自来的人家,怕是不少。

  虞清目光微冷,看向远处缓缓驶来一队车马,上首挂的家族旗徽是杨家。

  马车停在门前,掀开车帘,走出一男一女。

  “杨兄,蔡姐。”

  虞清上前,先一步行礼。

  杨固抬手扶住虞清的手臂,让他起身,仔细瞧了片刻才道:“虞弟,身子骨可好些了?”

  “好多了。”

  虞清摊开手,任由杨固打量。

  蔡媛在一旁看着好笑,抬手打了杨固一下:“虞弟,你这杨兄是不信我的话呢。”

  “眼见为实嘛。”

  被打趣了杨固也不恼,松开手,抓住了蔡媛的手:“你蔡姐的性子你也知道了,话说不全乎,全靠猜。如今见你面色红润,我也放心了,但是,参汤还是不要忘了喝,毕竟亏了身子,得慢慢补。”

  “劳杨兄记挂,我省得的。快快里面请。”

  虞清点点头,神色认真,像是把他的叮嘱记在了心上。

  杨固开怀一笑,拉着蔡媛,招呼身后跟着下来的杨家人,跟着虞清进了前院,边走边问:“可有谁来了?”

  “安维,安平瑰。”虞清回。

  听着有认识的人先到了,杨固也不劳虞清带路了:“行,那就不用送了,快去迎客吧。”

  虞清笑笑,站在原地目送他们一行人离开,看到走在后面的杨康,连忙见礼:“亲家。”

  杨康笑着抬手回礼,与他错开。

  突地靠近小声说了一句,不等虞清反应,就迈步跟上前面的大部队。

  虞清脸上扬着的弧度,在目送他们一行人走向转角处,立马就压了,眼里涌上了躁郁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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