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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蔡邸后宅。

  “女君。”

  女婢小心翼翼的推开门缝,快速地扫过门前碎了一地的物件,将视线放远、放广、放宽,在偌大却有些幽暗的房间里找寻她家女君的身影,半晌,找寻无果,女婢只得小声唤人,推开些门,堪堪把自己的身量给挤进来,反手就将门关了个严实。

  女婢站在原处,借着门前窗柩透出的薄光,抬脚小心的迈过地毯上的碎片,在昏黄的房间里凭意识地走动起来。女婢转了一圈,将能藏人的物什地都掀起来看了一番,都没看到人影,有些无措的看向就寝的床幔,就剩那儿没查看了。

  依着女君的性子,是不喜人随便进她的寝间的。

  主子的命令,她这个做下人的怎能违背?

  可,大主子找小主子,她又不能不传话。

  一时间,女婢有些无措为难的站在原地。

  片刻,女婢还是僵着身子往里间走去,还没走近,就看见不远处的影影绰绰的纱幔缝隙处,透露出的明黄光亮,将寝床的位置暴露在黑暗中。

  女婢见着光亮,心下不由一松,下一瞬又紧绷起来,连忙拾掇出一抹微笑,寻着地上的空隙,边走边唤:“女君?”

  “女君?”

  “女君?”

  女婢一连唤了几声,帐子里才传出一点响动,示意她听到了,让她有事说事,没事就滚出去。

  “好消息,老爷找您呢”

  见她没有扔东西出来呵斥她,知道她这会儿心情应该挺平静的,面上的笑容不由上扬了一分,声音里也带了两分喜悦,“先前您同老爷置气,将屋里的物什都碎了个干净,不让人打扫,还把屋里遮得严实,老爷定是怕您磕着绊着了,派人传话说是解了您的足,让你待会去书房呢。”

  “真的?!”

  女婢的话刚落,合得严严实实的帷幔被一只细长的玉杆给掀起一点缝隙,露出里面的情形来:床褥被套被翻乱堆在床角,床上一半被冰盆、烛台、糕点、小吃、书籍、绣布、玩偶、珠宝、首饰、宠物等等五花八门的小物件给挤放,一半被发饰妆点、面容精致、身着外服半跪在床上的女孩子给占据。

  似乎是被女婢带来的消息所欣喜,女孩子维持着刚才玩耍的动作,侧立起身子,用手抬起了床幔,两眼冒光的看向女婢。

  女婢被看得有些不适,忙不迭的点头上前,将女孩子手上拿着的玉杆给接过放好,将床幔收拢挂好,取出火折子将四周的烛台上的烛火一一点燃,才上前,弯着腰,躬身请人下床。

  蔡幂伸手借着女婢的力,麻利地从床上下来,看了看自己今日的这身装扮,不由轻笑:“就知道,父亲关不了我多久。”

  女婢微微一笑,没有应话,只是默不作声地在她的身后替她整理有些发皱的衣角。

  蔡幂也不需要女婢的回话,说完就抬脚往外走。

  只是还没走两步,便被路上零碎的障碍物给阻挡了。

  蔡幂看着散碎了一地的金银瓷器,眉头一皱,开口问责:“杜秀,你怎么做事的?赶紧让人收拾了。”

  “小的失职,小的马上去办。”

  杜秀有些紧张,连忙噗通一声跪下认错。也不等蔡幂作出什么,就着跪着的姿势快速地给蔡幂清理出一条出门的路。

  驻足片刻,蔡幂看着杜秀用清理出来的路,提起裙摆,施施然的走了,临了还伸手往里间点点。

  杜秀知晓,这是把里面一起清理了的意思。

  杜秀颤着身体,低头躬身称是。

  蔡邸主院书房。

  蔡幂直接走了进来,看着蔡老爷坐在椅子上正在写着什么,旁边的蔡夫人侧立在一侧在给他研墨,一写一研,不时口语交谈两声。

  “父亲~母亲!”

  蔡幂小跑两步上前在桌案前站定,一手叉腰一手按住了蔡老爷正在写的册子,然后伸长上半身探过去,半歪着头,头上的玲脆响作一团,也掩盖不住她的娇嗔。

  “来了。”

  蔡夫人见蔡老爷看着眼下挡视线的手掌也当做没看见的模样,换了一行继续写,也不吭声应答,就知道他的气性没消呢。又见,没有得到回应就维持姿势的蔡幂,打算先从她这儿入手。毕竟这一次,是她有错在先。

  蔡幂喜欢方家的老七方期,在戈町州已然不是秘密。

  寻常间的小打小闹,他们这些做家长的,只要没有伤及双方利益脸面,也都是笑呵呵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是两家小郎君、小女君之间的打情骂俏了。

  毕竟两家是有婚约在身的,世人也不会过多说什么,尤其是在双方家长默认的情况下。

  只是蔡幂这丫头,拎不清,看不透,以为那方期摆出一副不理不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就是真的不打算履行婚约,信奉男追女隔层纱,百般纠缠。

  随着年岁的增加,可谓是闹出了不少茶余闲谈。

  惹恼了蔡京,动了让人静一静的心思,便带出戈町。

  以为能减少这一股子缠劲,没成想还学了几分疯劲,竟然作出了敢借着大府席宴,药灌方期,密函传语,邀众观之!

  哪曾想,强行暗通款曲不成!竟以性命相逼!!实在是胆大妄为!!!

  想着当日人仰马翻的情形,蔡夫人就忍不住头疼。

  所以蔡幂被蔡老爷让人强押回来关禁,闭静心思过,她是一点都没有上前要开解两句的意思。

  如非方家老七早早发觉,通知了他们,草草了事。

  不然,蔡夫人不敢想,这样的风声传出去,会对蔡幂有怎么样的影响!

  惊愤之余,蔡夫人不免有些失望。

  所以,对于蔡幂,蔡夫人的态度虽然不及蔡老爷的冷硬漠视,也好不到哪儿去。

  说是要开解两人的关系,语气也是淡淡的。

  两人的态度,蔡幂自然是能看出来的,也没傲着性子,收回按着桌案的手,利落的一扑,抱着蔡夫人就开始扮娇卖痴,撒了好一阵的娇。

  蔡夫人听得耳朵发软,目光柔和,研墨的手也停了下来,空滞了片刻,抓住蔡幂的脖颈就让她在一旁好好站着,教训她没规没矩。

  蔡幂也顺着蔡夫人的力道乖乖站好,听着她的训诫俏皮的哦了一声,就眼巴巴地看向蔡老爷。

  蔡夫人这关是过了,蔡老爷这关还没过呢。

  她是说得硬气,但对于她的老父亲她还是怵的。

  所以在蔡夫人将她推开,让她站好的一刻钟的时辰里,她都是老老实实的站着的,看着蔡老爷好几次蘸墨,都眼巴巴的看过去,希望他抬眸能瞥见她可怜兮兮的认错脸。

  好在,蔡老爷也没有晾她多久,收笔靠椅,揣手抬眸,看向蔡幂,甚是冷淡:“来了,知错了  ?”

  “知错了!”

  蔡幂连忙点头,回答的声音也大。

  “这是知错的态度?”蔡老爷似乎要给蔡幂好好地长长记性,用眼神示意蔡夫人从一旁拿出了一个算盘放在了蔡幂的面前,意思不言而喻。蔡幂有些吃惊,有些委屈,可看着蔡老爷不为所动的神色,以及后面那句明显追究的问话,不得不跪下。

  “错哪了?”

  蔡幂低着头,垮着肩,似乎是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小声的说着:“……不该做事情不想后果,给蔡家丢脸了。”

  “还有呢?”

  “.……”

  蔡幂没有接话,蔡老爷便知道,蔡幂还是没有明白他这次为何这般大发雷霆,非要让她知道自己错在那儿的用意,不由心下微叹,看向蔡夫人,两人都有些失望的摇摇头。

  “襄玉啊!”

  蔡老爷闭上眼,叫了蔡幂一声小字,恨铁不成钢,“丢脸?攀附皇权、依附他人,才有十几年的表面莹光的蔡家能有什么脸面?!门面、家室、才华、权财那些都是虚的,只有性命才是真的,我以为你能在上极皇城里明白这个道理!”

  “明白啊!”蔡幂被严厉的话语训斥着,明白蔡老爷是想让她经此一事,明白她所干的事情是与他们一直所教诲的道理是背驰的。但事情已经做了,效果也达到了,也不打算装什么,来逃避什么处罚了,直接将算盘抽了出来,盘腿坐下,扬起头看向蔡老爷,“您恼我以命相逼,不爱惜生命,要我警醒自爱,不要冲昏了头脑,要像这算盘一样清醒自持的盘算斤两,计较得失,保全己身,我不是一直在像您说的那样做吗?”

  蔡幂拿着算盘往自己的侧脖颈处比划了两下,白皙细腻的肌肤上没有半分瑕疵,哪里还有那日让人惊心动魄的伤痕血迹。

  “方蔡两家的婚事迟迟不肯提上议程,我自然可以用些过激的手段。当然,我不认为,这样的手段能与我的性命挂上勾。以您的眼力自然是看出来了的。”  蔡幂笑着,眉眼斜挑,“不然,您会放我出来?”

  过激手段保护性命?

  确实过激,把他们当时吓了一大跳。

  等事态平息后,也是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那也不应该.…..”蔡老爷犹豫。

  “会这么快有结果?”蔡幂反问。

  蔡老爷被说得有些语塞,半晌,抬手让她起来,是不打算要继续说她的意思了。

  蔡夫人连忙上前搭把手让蔡幂撑着站起身来,蔡幂将手里的算盘递给蔡夫人,才拍拍自己的裙褥,冲蔡老爷仰头摆手:“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蹴鞠篝火有得忙活了。”

  “你——”

  见她一副兴匆匆就要离开的模样,半点没有要留下来要同他们再说道说道的意思,不由出声叫住了她。

  之前为了让蔡幂明白事情的重要性,他们是硬着心没有去看望一分,就是要让她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以及他们的态度,可从收下人传来的记事,这小丫头说是关禁闭,日子过得可快活了。

  眼下,一看事情被翻篇了,又开始要出去搞事情了。

  也不说要陪陪他们,说说心里话,安抚一下当时被她莽撞的举动给吓着的心!

  但看着蔡幂回过头来,探寻的目光,想挽留的话变成了,“你就不想知道你那心心念念的情郎这几月的近况?就不想知道是什么情况助推了你的结果?”

  “父亲。我只是关禁闭,不是耳聋眼瞎。”

  蔡老爷委婉的话语让蔡幂有些无奈,对于方期的近况,她不敢说知晓得百分百,但也是能窥个几成,自然知晓他大概做了些什么。

  而且这些消息,不是蔡老爷有意留手放进来的?

  这会儿这样问,真不怕她给他请个大夫回家。

  看了看日头,还是停住了脚步。

  见蔡幂停下,蔡老爷就知道有留下来的苗头,继续道:“你可认识那前虞给事中家小女君?”

  “有所耳闻。”蔡幂想来想,点了点头,有些不解,“怎的?”

  虞清被罢回会戈町的消息已经不是秘密,她自然能听得点风声。

  “就想问问差点和你成为姐妹的人家的信息。”

  毕竟是被方期选中的人选,虽然是被拒绝,方蔡两家的婚事已然板上钉钉。

  但总归没有瓜熟蒂落,就怕方期使了别的手段,或这虞家女君突然反悔,横生不必要的枝节。

  其实对于方期挑选的人选,蔡幂最开始得到消息时,是有些惊诧的,选虞家的女君,方期的脑子是酱油豆渣糊住了吧?

  虞家,别的不说,人丁是兴旺的,但上下数三代,也没两个嫡出的女君。

  虞家的姑奶奶,今年都知命了,已然含饴弄孙。

  虞家的小女君,今年堪堪垂髫,还在戏蜂追蝶。

  这二人怎么看怎么都不是合适的人选。

  至于虞家的庶出女君,蔡幂可以直接说没有资格。

  所以当时,蔡幂是有一瞬间的怔愣的,才想起如今的虞家并不只有一家。

  但想到前虞给事中家的女君,蔡幂就把刚生出来要看看是谁家女君这般大胆敢抢她看重的郎君,定要好生给点颜色看看的念头给收了回去,并让蔡老爷不要担忧,等好消息就成。

  方期想的事不会成。

  蔡老爷不解,蔡幂也不解释。

  等啊等,终于在浴河节结束前等来了信,蔡老爷心中才松了口气,还是想问问原由。

  见蔡老爷是真的好奇,蔡幂也不卖关子,转身找了个地方坐下:“虞给事中的女儿,少幼体弱,静养于室,嫌少人闻。后入太学,见得几分薄面,面寡丽清,寡言少语却深学海耕,颇得赞誉。然,身恙,抱病闺中,微不可见。”

  言简意赅,听得蔡老爷头大,却没听出点他想要知道的,坐直了身子,问:“没了?”

  他想知道,蔡幂为什么能笃定方期的算盘会落空,虞家为什么不会同意。

  而不是在这儿听像是墓志铭一样的简介。

  蔡幂连忙让蔡夫人去按捺住蔡老爷,才说:“体弱无医,虞家人会让她嫁进方家那一看就是拿命过的家庭?怕是今年岁末一抹红,明年岁末雪同白。”

  这话说的是有点道理,但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

  蔡幂说的,同他了解的,信息很不一样。

  究竟谁真谁假,蔡老爷理不清,暂时也不打算想。

  本就是随口问问,作为留下蔡幂的借口,蔡幂留下了,还嚷嚷着饿了要用膳,还想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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