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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 立冬(三)


“此等反贼为祸乡里已非一[ri]两[ri]。”

  陆雨梧将陆青山展开在他面前的罪书略扫一眼,随即道,“如今尧县城中人心惶惶,赵大人何不将此人头颅悬于城门之上,或可暂安民心。”

  他说着,侧过脸看向赵知县,神情清澈而温和。

  “公子所言极是!这反贼自永西逃窜而来,在我尧县境内可谓无恶不作!”张巡检说着,以手作刀一般往下一切,“依卑职看来,的确也该杀杀他们的威风!”

  又是一滴冷汗从官帽里淌下来,赵知县动动嘴唇,“公子的意思是……不必再封城了吗?”

  “城多封一[ri],就多妨碍一[ri]百姓之生计,再者,如今连这姓康的反贼都已搜出,杀庆元府盐商的真凶若还在此地,也应该早就露了马脚。”

  陆雨梧说道。

  “青山。”

  他看向陆青山。

  陆青山心领神会,立即上前将手中剑递给赵知县,嶙峋灯火照着刃上未干的血迹,细柳眉峰微动,她看着那赵知县往后退了两步,“这,这是做什么?”

  “罗宁山一干反贼残害枣树村及周边乡里无辜[xing]命,实在罪大恶极,我等今[ri]在此皆为见证,赵大人身为一县父母官,将这康姓反贼亲自枭首,以平民愤。”陆青山一张脸冰冷,说着又将剑递给赵知县。

  赵知县眼角狠[chou]了一下,颤颤巍巍地抬起手。

  “赵大人,一个死人而已,怕什么?”张巡检看不惯他这文官磨磨蹭蹭连剑都不敢拿的样子。

  “……”

  赵知县心中暗骂无数句张巡检这个[bang]槌,但最终所有脏话都化作一[kou]唾沫,被他咕嘟一下咽下去,他握住剑来,顶着所有人的目光,先对准康二哥的颈子,再撇过脸闭起眼,一剑下去。

  陆青山的剑很是锋利,这么一剑斩下去,竟也不算费力,细柳面无表情地瞥一眼地上分了家的尸首,再抬眸,陆雨梧早已背过身,也不知他究竟是在看檐下的灯笼,还是门内的尸体。

  “何捕头,将他们好生安葬。”

  他说。

  一直猫在门[kou],一句话都不敢说的何捕头反应过来,连忙应声。

  天还没亮透,尧县城门徐徐打开,县衙的衙役在第一批出入城门的百姓目光注视下将一颗带血的头颅悬挂在城楼之上:“罗宁山康姓反贼屠杀无辜,为祸乡里,罪大恶极,今[ri]枭首示众,以彰天理!”

  赵知县步履虚浮,才从轿子里出来,青灰微亮的天[se]里皴擦着一片又一片的浓影,他定睛一看,原是一些百姓聚集在县衙门[kou]。

  “县尊老爷!杀得好啊!”

  有人喊。

  “是啊,听说那些贼匪见人就杀,见人就抢,可恶着呢!县尊老爷您杀得好啊!”又有人激动地说道。

  赵知县听着他们一[kou]一个“青天大老爷”地喊,他脸皮[chou]动,勉强扯出一个笑脸来。

  陆雨梧与细柳恰在此时上阶,赵知县连忙又见礼,

  陆雨梧虚扶礼他一把,又看了一眼底下被衙役们拦着的百姓:“赵大人真是深得民心。”

  “多谢县尊老爷解除封禁,小的才能又进城卖菜啊!”

  此时一个穿着单薄短衫的汉子喊道。

  陆雨梧被一众侍者簇拥着率先走入门内,赵知县回头看见那汉子热情挥臂的样子,他干巴巴地道:“……好好卖你的菜去吧。”

  “劝之……”

  他一把抓过刘师爷,才想说些什么,又见细柳在旁,他一下闭嘴,抓着刘师爷赶紧就往门里去。

  细柳看着他二人的背影渐远,才抬步走进去,到了后衙,才穿过月洞门,一直在廊上的惊蛰一见她,就赶紧将她拉到房中。

  “出什么事了?你出去也不说一声!”

  惊蛰抱怨道。

  细柳摸了摸桌上茶壶,是热的,她才坐下倒了一杯,“那[ri]在青石滩追杀我与陆雨梧的人逃了。”

  “逃了?”

  惊蛰一屁股在她旁边坐下,“他本事那么大呢?在巡检司的手里也能逃了?”

  “他非但从巡检司的眼皮底下逃了,而且还知道今[ri]衙门有客要出城,若不是乔四等人撞破他们杀人,只怕今[ri]还真能让他们混出城去。”

  细柳抿了一[kou]茶水,才言语简短地将这一夜之事一提,惊蛰便很吃了一惊:“人头都挂城楼上去了?”

  他不由咂舌:“我看那陆公子温文尔雅,十分和煦,想不到竟也会杀人?”

  若说意外,细柳心中也是颇为意外的,自初见再到两人结伴逃亡的几[ri]之内,她只知此人文雅纯善,有些心思算计,却不想他还更有一番手段。

  “他之所以这么做,应该是在怀疑这尧县衙门里不太干净。”

  “什么意思?”

  热烟轻拂细柳的眉眼,“我深陷庆元府盐商被杀一案,那赵大人说扔,就将我这烫手的山芋扔给了陆雨梧,真是好不爽快。”

  “但今[ri]陆雨梧想要[cha]手那姓康的反贼出逃一事,那向来谄媚的赵大人却十分反常,竟敢以强硬态度提醒陆雨梧身在官场之外,不应多管官场中事。”

  惊蛰嗤笑,“他哪天不来这院子里给那陆公子问安,生怕将贵人伺候得不周到,怎么这会儿突然失心疯,敢拔老虎的须子了?”

  “不是失心疯。”

  细柳摇头,“只是世人大多事不关己,才敢漠不关心。”

  另一边,陆雨梧回到房中便开始换药,他左肩的箭伤才好了些,这忙了一夜,又渗出血来,陆骧正帮忙上药,陆青山在帘外道:“公子,乔四来了。”

  “快请。”

  陆雨梧抬头。

  乔四儿被请进来,隔着一道素纱帘,在外间坐着,手中捧着陆青山端给他的热茶,他关切道:“公子的伤怎么样了?”

  “不碍事。”

  陆雨梧咳嗽了一声,身上裹好细布,他额头有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穿好衣衫靠在床沿才又问道:“你说你亲耳听见他们说

  ,罗宁山上的反贼很快就要下山,且有离开此地的打算?”

  在那间院子里时,陆青山在陆雨梧耳边说的便是这个。

  “是。”

  乔四儿点头。

  “他们要从此地南下临台,却有好几条路可走,那何流芳到底打算走哪条道,我们如今是一无所知。”闻言,似是在思忖什么,陆雨梧喃喃。

  乔四儿想了想,是啊,尧县如今也就一个巡检司,张巡检那一百多人哪里够用,就是将全县衙的人都派出去,也封不住所有的路。

  “多亏了你与你的朋友,才不至于让这个姓康的逃之夭夭。”陆雨梧说着,看了一眼身边的陆骧。

  陆骧立即拄着拐,掀帘出去,将几张银票塞入乔四儿的手里,“公子赏你,收着吧。”

  乔四儿连忙起身推拒,“不,公子,我不是为了这些钱才给您跑腿的,您对我有恩,我……”

  “不止是给你的,还有你的朋友。”

  陆雨梧说道,“他们跟着你,也没有让他们白忙一场的道理,是不是?”

  “这,”

  乔四儿俯身作揖:“多谢公子!”

  喝完了热茶,乔四儿才要告辞,到了门[kou]他却又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公子,那姓康的贼人身上原有一封书信,不知您看过了没有?”

  “书信?”

  陆雨梧闻声掀帘出来,“什么书信?”

  “我不识几个字,也没看清楚,”

  乔四儿挠了一下颈子,“细柳姑娘没给您看吗?”

  陆雨梧一怔,在细柳手里?

  “我知道了。”

  他神[se]如常,对乔四儿道,“你先回去吧。”

  见乔四儿离开,陆骧才好奇地问,“什么书信啊?细柳姑娘没跟您说吗?”

  “走,去见她。”

  陆雨梧话音才落,那道房门一开,是一名侍者,他道:“公子,花小姐求见。”

  花小姐?

  陆雨梧眼中神光微闪,他想起跟随细柳住在这后衙里的那位姑娘,她从未主动告知自己的名姓,也不与任何人提,但偏偏此时她却……

  陆雨梧抬眸:“请她进来。”

  惊蛰没在花若丹房中找到她,跑到阿秀那儿也没见人,他急匆匆回到细柳房内,“细柳,花若丹不见了,但我看她行李还在,你说她去哪儿了……”

  细柳靠在窗前,只听一阵开窗声响,她抬头正见那在窗内的陆骧退开了些,在他身后,是身着玉[se]衣裙,背对着窗而坐的女子。

  陆骧看见细柳,朝她点了点头。

  “不用找了。”

  细柳靠在窗前,轻抬下颌,“在那儿。”

  惊蛰走过去往对面一瞧,那花若丹可不正在对面屋里坐着么!

  “她去那儿做什么?”

  惊蛰皱起眉。

  细柳没说话,绕过惊蛰推开门,朝对面廊上去。

  陆青山一见她上阶

  ,便沉默地推开门,请她进去。()

  细柳看他一眼,随着他走进去,正逢花若丹从内室里出来,她迎上细柳一双冷淡的眸子,如常地唤了声:细柳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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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后便走出门去。

  细柳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走入内室,陆雨梧正好在醉翁椅坐下,他问,“你怎么过来了?”

  “过来看看你。”

  细柳淡声。

  话落,细柳一撩衣摆,在花若丹方才坐过的地方坐下来。

  陆雨梧笑了一下,“你不好奇花小姐来找我做什么?”

  “她来找你,那自然是不便让我知道的事。”

  细柳道。

  陆雨梧又笑,“倒也没有不便。”

  “她将身份与其父之事都告知于我,请我带她上京。”

  细柳八风不动,嗯了一声。

  陆雨梧接着道,“但我还未答应。”

  陆骧似乎煮了新茶,味道闻起来不一样,他端过来,细柳低眼一瞧,颜[se]如血,是红茶。

  她无声接过,抬眼却见对面那少年皱了一下眉,将茶碗放到了一旁没碰。

  “陆公子第一次杀人?”

  她状似不经意。

  陆雨梧闻声一顿,片刻他颔首,“见笑。”

  “你[cha]手的事绝非只死一个人那么简单,”细柳抿了一[kou]茶,随后从怀中取出来一封书信,“一旦杀得多了,这茶也就喝得下了。”

  陆雨梧见她伸手递来,他便直身去接,哪知指尖才一触,她却抬高起手来,这一刹那,四目相视。

  “你想管她的事?”

  她[kou]中的人,自然是方才从这里走出去的花若丹。

  “是。”

  陆雨梧点头。

  “为什么?”

  “她父亲是庆元巡盐御史。”

  “庆元巡盐御史又如何?”

  天光越发净白,照在细柳的身上,她臂上缝补的针脚细密,陆雨梧看着她,想起来她这件衣裳正是阿秀的阿婆洗净缝补的那一件,是他帮张阿婆穿的针。

  陆雨梧道:“花砚惨死任上,而在他之前还有一位姓周的庆元巡盐御史,多年前周家满门获罪,在汀州伏法而死。”

  细柳轻皱一下眉,“既是伏法而死,难道你还心有疑议?”

  陆雨梧却问,“因为他全家已经伏法,所以人心里就不能再有疑议吗?还是说,庆元巡盐御史天生就是什么短命的官职?”

  “你……”

  细柳微愕,他竟连这样的话也对她说?

  “你我是朋友。”

  陆雨梧仿佛猜中她心中所想一般,随后又朝她伸出手:“可以给我吗?”

  细柳看着他舒展的手掌,干净而纹路清晰。

  她将书信递到他手中,在他握住的顷刻,她却没卸力,只是对上他那双剔透的眼,说:“我可以给你,但你要答应带我们一道上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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