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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时归被带入府中,却转手就被[jiao]给了府上伺候的婢女。

  这些婢女全是从主院临时调过来的,非是时序对这个门[kou]捡来的孩子多在意,或许最初还是有几分激动的,但这点激动随着他理智回笼,也逐渐化作平静,猜疑远超情谊。

  只是府上除主院外并不配备太多下人,而这些人一年到头也服侍不了两个主子,半夜遣来照顾时归,就怕会有不周到的地方。

  如此,时序才把他院里的人调过来。

  再说时府自开府一直只有一个主人,时序这几年虽陆陆续续认了几个干儿子,但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像从属,不管是出于对干爹的敬畏,还是单纯的害怕,他们极少会住到府中。

  就连跟着时序时间最长的时一和时二,除开年行大礼时会称一声干爹,平[ri]对时序的称谓皆以大人为主。

  哪怕他们如今[ri]一般跟着回来了,等伺候时序歇下,还是要摸黑赶回衙门的,除非转[ri]大早就有差事要办,又得了时序提点,他们才会留在府中,到专门留给他们落脚的小院休憩一二。

  时府在城西的占地面积不小,又冠了司礼监掌印的姓氏,在京城也算有名。

  奈何府上常年无人,少有人员出没的几次,也是在深更半夜里。

  更有不小心路过的百姓听见里面传出如婴孩一般的啼哭,伴着寒风渗入耳朵里,让人无端发毛。

  就这样以讹传讹的,后来好些无知百姓都说:“听说掌印的私宅就坐落于城西,那可是一座会吃人的宅子!”

  碰上那喜欢夜里哭闹的小孩,更是有了恐吓的由头:“再哭再哭,小心被抓到掌印的私宅里!那里专挑细嫩又爱哭的小孩,洗干净后趁新鲜吃掉,连骨头渣渣都不剩哩!”

  小孩:“……呜哇!”哭得更大声了。

  也亏得时归来得匆忙,但凡她在京城多逛两[ri],难保不会听说有关时府的谣言,到时也不知她还有没有胆子,能在深夜里来一场横冲直撞,把自己送到“吃人掌印”的手里。

  不管怎么说,几[ri]担惊受怕后,时归终于得了一时安稳。

  时序没有理会她的挽留,只等婢女过来后,便以公务繁忙为由先行一步,她追了没两步,又被两个眉眼温婉的姐姐抱了回去。

  初入一个陌生环境,时归心里难免生怯。

  两个照顾她的婢女许是看出她的不自在,没有第一时间叫她沐浴更衣,而是一人牵了她一只手,引她去偏屋的暖阁里暖和。

  “敢问小小姐如何称呼?奴婢是雪烟,另一位叫云池,难得见主子带人回来,想必对小小姐很是看重的。”

  “前面有一积水的小洼,小小姐注意脚下……”

  她们并不强求时归回答,更多是在自己絮絮说话。

  而从正屋到暖阁一路走来,时归确在她们的言语中放松许多,进门时默默道了一声:“我叫时归……”

  她不曾注意到的地方,雪烟和云池眼中闪过一抹诧异。

  她们将这名字在心里过了好几遍,想起刚刚时一的两句提点,对待时归的态度更是郑重了几分。

  “原来是时归姑娘,不知时姑娘可有用过晚膳?不然先叫云池陪着您,奴婢到厨房叫些吃食来,时姑娘可有忌[kou]?”

  时归刚想说不用麻烦,不想话未出[kou],肚子先咕噜咕噜叫了两声,闹得她脸上一热,也不好意思说什么不饿了。

  她慢吞吞摇了摇头,临了忽然想起:“不吃花生,吃花生身上会痛……”

  “会痛?”雪烟一时没忍住,多嘴问了一句。

  时归没放在心上,反是一字一顿地解释了一番:“会长红疹子,疹子很[yang],还会被抓破,抓破可疼了。”

  这是她月前发现的。

  之前杨元兴买了一包花生烧饼来充饥,大方分给时归半个,却不想她才吃了两[kou]就浑身发[yang],转瞬就起了一身的疹子。

  还好她吃得不多,没有引起更严重的反应,但那次起的疹子用了足足半个月才消下去,更有许多被抓破化脓的,全赖天寒才没恶化下去,却也在痊愈后留下大大小小的疤痕。

  时归便知,她多半是对花生过敏的。

  听她说完,雪烟了然,她展颜笑道:“姑娘放心,主子也吃不得花生,一直以来,咱们府上都是不会出现花生的。”

  时归歪了歪脑袋,对这一结果有些意外。

  雪烟又问她的饮食偏好,时归便没有多余要求了。

  这厢雪烟去准备吃食,云池则带她往暖阁深处走了走,越是靠里越感暖和,等到最里面的小榻上坐下时,时归身上出都了一层薄汗。

  云池半蹲到她跟前,温柔说道:“时姑娘不如将外面的棉袍先脱下来?这暖阁里盘了地龙,从入冬就烧着,屋里极是暖和,等会您吃好了,奴婢叫人搬个浴桶过来,再伺候您梳洗,您看可好?”

  时归其实并没有什么主意,但她也知道自己如今这身打扮多半是不好看的,许久没有洗过热水澡,也该洗个澡换身衣裳了。

  她轻轻点了点头,细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说是来暖阁取暖,云池也没有闲着。

  她等时归适应些了,便帮她把外面的所有衣裳都褪去,最后只留了一件全是补丁的灰[se]中衣,好在屋里暖和,也不会觉出不妥。

  时归一低头,正瞧见自己黑漆漆的手指,她的手指又红又肿,指甲缝里也全是黑泥,和云池纤细修长的十指放在一起,叫她顿生自残形愧之感,下意识便想缩回去。

  然云池好像提早预料到了她的反应一般,忽尔用掌心将她的小手包起来,力道不重,却也叫她挣扎不掉。

  只能眼睁睁瞧着云池用蘸过温水的帕子拂在上面,一点点抹去表面的泥泞,最后露出一双全是冻疮的手来。

  云池语带怜惜,想碰又怕弄疼了她:“这一定很疼吧?奴婢等会就去找府医来,先给姑娘把手上的冻疮仔细看看,再瞧瞧您身上旁的伤处,或者您还有哪里不舒服的,可一定要说出来。”

  时归蜷了蜷手指,张了张[kou],又不知说些什么,只能将脑袋埋得更低了,呐呐说了一声“好”。

  等云池把她的双手和脸蛋擦干净后,时归说什么也不肯她帮忙擦脚了,死死抱住自己的膝盖,她两颊通红,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羞的。

  “我、我可以自己来……”

  云池劝说无果,也不与她继续争执,只管把温帕子准备好,又耐心地后退了几步,宽慰道:“好好好,都听姑娘的。”

  “那奴婢转过头去,等姑娘收拾好了,奴婢再转回来可好?”

  “嗯——”时归小心打量着她,见她面上并无嫌弃之[se],缓缓舒出一[kou]气,赶紧接过帕子,确定云池真的不会回头后,这才弯腰托起鞋袜。

  坦白讲,她的双脚并没有什么异味。

  但毕竟许久没有擦洗过,脚底脚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泥垢,那雪白的绢帕才擦了一面,就变得漆黑一团。

  时归皱了皱鼻子,更是庆幸没有叫云池动手。

  她光脚踩在地面上,许是青石砖下盘了地龙的缘故,地面一点也不冷,光脚踩在上面一片暖洋洋的,让她舒服地动了动脚趾。

  时归刚把帕子放进温水里,就听云池问道:“姑娘可是要换帕子了?可要奴婢来帮忙?”

  时归一惊,忙拒绝道:“不不、不用!我、我自己就可以……你不要转头——”她声音里带着乞求,目光紧紧盯在云池身上。

  幸好云池一直记着她的诺言,没有时归发话,始终不曾看来。

  饶是如此,时归还是加快了动作。

  她也不回小榻上坐着了,就直接蹲在水盆旁边,连着投洗了四五遍,才叫她双脚露出原本的白皙。

  只是那水盆连续浸入脏帕子,里面的水都变了颜[se]。

  就连她用来擦洗的绢帕都沾了点黑,使劲搓洗也掉不下去了。

  就在时归抓着帕子不知所措之际,不远处的云池又开[kou]:“姑娘可是擦干净了,奴婢可能回头了?”

  时归无法,只能应道:“……嗯。”

  云池轻笑一声,慢慢转过身来,见着她的姿势也没多言,只还是温温婉婉地把她手里的帕子接过去:“姑娘别担心,等会奴婢去洗就是了。”

  她试探着将手放在时归背后,见她抵触不大,又圈住她的膝弯,稍微用一点力,直接将她抱了起来。

  不等时归紧张,便听她头顶传来声音。

  云池说:“姑娘今年几岁了?奴婢抱着实在太轻,后面一定要好好补补才行,这样身子壮实了,才不会生病呢。”

  时归认真听着她讲话,等反应过来时,已被重新放回了小榻上。

  她这时才发现,刚刚她在地上走动时,不小心在地上留了一行泥脚印,脚印不重,但落在月白青石上格外显眼。

  能在司礼监掌印身边一直伺候的,到底是心思机敏的。

  云池完全没有多说,不过去取热茶的途中,就很自然地将地上的脚印擦去,免去时归最后一点尴尬。

  没过一会儿,时归手里就多了一盏糖水。

  云池道:“暖阁里太干,姑娘记着润润嗓子,奴婢怕您喝多了茶睡不好,便换成了糖水,里面加了野蜂蜜,甜而不腻,希望姑娘喜欢。”

  时归垂眸抿了一[kou],滚烫的蜂蜜水叫她肩头一颤,蜜水淌入肚里,让她浑身都舒展开来。

  又过片刻,雪烟也回来了。

  因着不知时归情况,她便没有准备太复杂的膳食,只煮了一碗热粥,里面放了好消化的蔬菜碎和[rou]沫,最后点缀几粒枸杞。

  雪烟心思开朗,一看见时归便惊叹一声,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姑娘生得好生漂亮,瞧这眉眼,实是[jing]致!”

  她刚说完,云池便叠声跟上。

  就这样你一眼我一语,直将时归夸得不好意思极了。

  不过时归尚记着,不久前杨元兴找来的花楼妈妈说她姿[se]一般,甚至为此不肯出高价,既是买来赚钱的,妈妈定是不会说假话的。

  那就是雪烟和云池为了逗她高兴,夸大其词了。

  时归腼腆的笑了笑,心里到底还是欢喜的,低声说:“谢谢……”

  雪烟她们的夸赞没有持续太久,两人很快就布置好了粥食,转去招呼时归吃饭。

  她们不许时归动手,非要一勺勺喂给她,按着雪烟的说法——

  “这粥刚出锅还烫着,奴婢怕烫到姑娘。”

  实际她还是怕时归饿得太狠,狼吞虎咽一番,再吃伤胃就不好了。

  ……

  就在时归被伺候着暖身吃饭时,主院的书房也是灯火通明。

  时一和时二跪在案前,垂着脑袋,不敢打量头顶人的脸[se]。

  出了这么一遭事,两人也意识到不对,无需时序问询,他们赶忙将傍晚发生的事一一道来,半点细节不敢落下。

  随着他们话音落下,时序屈指敲了敲桌面:“你们的意思是说,她原本不知这是时府,还是从你们[kou]中确定的?”

  此话一出,时一额角顿生冷汗。

  他不敢犹豫,只重重磕了一个头,复道:“奴婢失言,请大人责罚。”

  时序没有说话,继而看向时二。

  时二先是叩首,他的嘴巴还是紧紧闭着,只举起双手,快速比划起来。

  司礼监常有罪奴出入,时一和时二便是同一批送去训练做死士的罪奴。

  死士不需多么能言善辩,能按照主人的吩咐办事就好,甚至为了避免他们被俘说后出不该说的,受训前都要被毒哑嗓子。

  当年时序在罪奴中挑了时一和时二出来,亲自训练。

  他可不想整[ri]与一群哑巴共事,便不许他们喝那哑药,无奈命令下迟了一步,时一吞了一半,调养多年,虽声音喑哑,好歹不影响讲话。

  时二是个实诚的,哑药到手直接一饮而尽,等时序的命令传过来时,他的声带已被彻底毁掉,后面再与人[jiao]谈,也只能靠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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