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岚的心提到嗓子眼了。

  她知道此处是幻境，就算被发现了也没关系。

  尽管心里跟明镜一般，却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十分紧张。

  好在那长髯道长没有再朝这边看来，而是落了一子后，双手放在膝盖处。

  叹了口气。

  那声叹息绵长悠久。

  仿佛悲钟沉沉幽幽在山顶荡开，藏有无尽悲哀似的。

  听得顾岚眼睛一热，几乎落泪。

  “长眉师弟啊，凡事盛极必衰啊。”他摇摇头，“虽则我门昌盛，但千年万年长长久久必不可能，就连这仙山灵脉也有枯竭之时，更何况微不足道的人力？岂有不衰竭的？”

  “师兄您的话从何而起啊？”长眉道长甚是不解，“可是你云游之时遇到什么了？”

  长髯道长微微点头，徐徐道。

  “此界历经亿万万年，比之你我长寿，其上奥秘浩如烟海，以你我之力，也未能探明其中之一二。

  “我云游数载，遍历此界，也只得皮毛而已，一日云游仙海，却有发现。”

  “什么发现？”长眉道长很是心急，见他说的缓慢，等不及，忙追问。

  长髯道长不生气，却也仍慢慢叙述。

  “此界乃以五行灵气相生，金木水火土乃世界本源，就算你我之血肉躯体也脱离不开这些五行之力。

  “五行相生相克，衍生万物，万物运行不出其右，世界运转得以持续。

  “但五行之中，又有见不到摸不着的暗影，这暗影无孔不入，就算是光明处也有他藏身之所。”

  长眉道长听到此处甚为不解。

  五行：金木水火土。他倒是知道的，只是未曾听说什么暗影。

  顾岚也双眼迷茫。

  暗影是啥？

  是灯下阴影吗？

  她心中有些揣测，但仍然不知其意思。

  长髯道长等长眉道长沉思数息，见他仍然摇头，眼神微暗，吐出一息。

  窥得天机之事果不能强求。

  他乃宗门内唯一能窥探一二的人，此等力量已然遭到反噬……

  “师兄你向来比我有慧根，师弟确实不知你所指暗影为何物。”长眉道长苦苦思索，仍不得其意，便道。

  长髯道长微微点头，“这暗影无处不在，无隙不钻，譬如人心蹊跷，即是寄居之处，光中阴暗处，即是其巢穴温床。

  “天地五行，加之暗影，勾织缠绕，早已不分彼此，但此消彼长，此升彼落，方能完成轮回循环。”

  如此这般一说，顾岚忽得如醍醐灌顶，灵台瞬间澄明，似有光华从脑内闪过，就要冲破天灵盖……

  长眉道长一惊，也明白过来。

  “这便是你说的盛极必衰？五行之中暗影丛生，此消彼长，此升彼落，那……那何时何地会发生天地翻转，万物消散之事？”

  他忽得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仙雾缭绕，钟鸣鼎秀的这片福地，这美好事物早已被暗影纠缠。

  忽得眼中似乎已经察觉悄无声息的暗影如鬼魅般若隐若现。

  长髯道长叹息，“很快。”

  “竟是如此？！”长眉道长不可置信，急急追问：“师兄，你窥得这天机，可同时窥得破解之法？”

  长髯道长长久沉默，之后，开口：“确有破解之法，但物物相克，必有损！”

  “那又如何？只要相克，此事得以解决，万物生灵得以存活，还有何可犹豫？”

  “可……我舍不得我那徒儿……”

  长眉道长，忽得语塞，半天没说一句话。

  过了许久才不可思议地道：“你是说这相克之物……是你的弟子？是个人，是个孩子？可他才修行不久，虽然天赋异禀，但有何力量与暗影抗衡？”

  长髯道长摇摇头，“我也实在不知，只是天机所指之人就是他，我虽舍不得，但天道运行，无人能左右。”

  两人正说着，天边一道霞光闪现。

  一个活泼少年轻盈落地。

  顾岚睁大眼眸。

  ……

  这人仿佛哪里见过？！

  “师父，您快看，早上收的霞光已被我炼化，以后出行我可踩霞光飞驰万里，数息就能驰骋四洲八荒！”

  少年得意洋洋，骄傲邀功，露出一口大白牙。

  许是飞得累了，口渴了，抓起师父的酒杯就灌了一口。

  谁知里面不是水，而是酒，辣得紧锁眉头，却并不吐出来，而是硬生生吞下肚。

  喝完两颊就轰得红了一片。

  两位道长方才还愁眉苦脸，见到他的糗态后哈哈大笑起来。

  少年喝完，有些发晕，苦着脸抱怨。

  忽得又落座在潭边，伸手在水里撩拨了几下，肥胖金鱼发现了他。

  不再逗弄顾岚，纷纷摇头摆尾，像狗儿般热情似火，飞扑到他手上。

  少年被鱼儿弄得手心发痒，咯咯笑得欢快。

  忽得一转眼，瞧见水里的顾岚。

  顾岚身子一缩，被盯得有些紧张。

  但她此时是一个木瓜，没有手脚，跑是跑不掉的。

  那少年弯腰一捞，将她捞在手心里。

  大呼道：“哇！师父，了不得啊，了不得，这胖大肥硕的木瓜竟然悟道了！”

  ……

  胖大肥硕……

  她是木瓜嘛，岂能不胖大肥硕！

  长髯道长顺顺胡须，虚空朝顾岚点了点。

  一道灵光直入眉心。

  方才还在天灵盖冲撞的闪光豁然寻到路途，唰唰飞奔而出。

  一道虹光从顾岚脑袋顶散开，久久未散。

  等虹光消散，顾岚只觉得浑身发疼，木瓜内似有什么要挣脱。

  少年讶异低头，似有感觉，忙将她放到地上。

  木瓜左摇右晃，一忽儿就炸开，一个光溜溜的小娃娃跳了出来。

  “呀！木瓜化形了！”少年惊奇，围着那娃娃转了一圈，见他初生，眼眸明澈，神光满身，甚至喜欢。

  “师父您收他为弟子吧！这样我就有师弟啦！”少年央求。

  长髯道长笑道：“你们原本就有缘分，我自是收他为徒。”

  又一道灵光飞来，娃娃身上套了青绿衣衫，已然成长为一个五六岁小童。

  小童扎着冲天鬏，跪地拜师……

  转身朝那少年望去，甜甜一笑，“师兄好。”

  顾岚张张嘴，那小童长得跟幽冥灵骨一般无二，只是小了一号。

  顾岚微微惊讶，她此时不是那小童了，而是一道幽魂，飘荡着远去，眼前又是漆黑一片。

  “顾岚！顾岚！你醒醒！”

  有人摇晃她，声音焦灼。

  “快快，她七魂六魄就要飘走了。”善铃焦急万分，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

  几人七手八脚按住从顾岚七窍飞出的魂灵，场面一时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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