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飞来一个和尚。

  那和尚身穿金色袈裟，拄着木质菩提禅杖，另一只手手持一串菩提佛珠，眉眼具是慈祥温和。

  他破云飞来，将一粒金丸推给云天南。

  云天南显然是认识来人的，唤一声善水大师，然后将那金丸吞入口中。

  善水大师乃万佛宗七大和尚之一，与云天南是同一时代的人，见云天南如此心生悲悯，阿弥陀佛一声，便道可否借一步说话，云天南便点点头，吩咐弟子在此等候。

  旭风息等人不敢违拗，又暗怪自己行事鲁莽，便带着两个师弟仍然跪下。

  云天南见徒弟乖觉，动动嘴唇，想让他们起来，但想到如此也好，让他们长长记性，不然轻易饶恕之后，这几个弟子日后定然还是会不管自己实力如何，就莽撞行事。

  让三个弟子见过善水大师之后，便引着善水大师到别处谈话。

  两人来到神印宗一处僻静处，善水大师让云天南坐下，便念诵般若心经，将云天南心中翻涌的怒气渐渐平息。

  云天南盘腿而坐，渐渐平息了几分，但他脑中思绪纷乱，一时是三个弟子遭遇不测，一时又是顾岚被那天魔孤启吞噬，一时又是几个师兄弟满面是血，一时又是师父被戕。

  这些思绪如毒，侵入他的心脏，将他的经血刺激，云天南猛得又吐出一口血，哇得喷溅在对面的灌木丛上。

  善水叹口气，停了下来。

  “云施主这么多年了，你从未放下半分。”善水一双慈悲善目满是担忧，接着又说，“你也是一代青年才俊，如今却为过往所束缚，变成这般模样，若是你师父还在世，定然不忍见你如今这般。”

  云天南擦擦唇边鲜血，深吸一口气，努力调匀气息。

  “善水，换成是你你过得去吗？”云天南忍不住问善水。

  善水望着云天南幽幽的双眼，见他由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变成如今这般病体缠身的委顿模样，心中一阵涩然。

  善水自问，若是处于云天南那样的境地，是否真的能一点都不在意？

  答案是什么？

  善水不知道。

  百年前千机门虽然弟子不多，但各个都是天赋极高的翘楚，在各领域均占有一席之地。更别提云天南的师父凌渊真人了！

  凌渊真人乃与玄天剑宗同出一脉，只是后来因竞争掌门一事被同门诬陷，负气出走，另建一派，便是千机门。他常年外出游历，见到资质好的弟子便收为徒弟。

  那些年修仙的弟子资质都很不错，且并不以宗门为目标，若是觉得这个师父很好，便跟着这个师父，也不看师门是否是大宗门，不像如今这般，优秀弟子都涌入大宗门，小门小派便越发弱下去。

  若是资质再平庸的，连小门小派也看不上的，便自行修炼，如果遇到肯提携的散修，就结成师徒，一同修炼。

  世道不同，时代不同，大家的心态也不同了，现在再也不复凌渊真人当时那般盛况了。

  云天南便是那时被凌渊真人收为弟子。

  在云天南上面还有十来个师兄，底下只有一个师弟，这满门的弟子加师父都是极有天赋的，当年在宗门大比的时候出尽风头，一时辉煌无量，只可惜后来凌渊真人突遭不测，被冥魂幽龙所伤，不久就尸解了。

  他的几个师兄为杀冥魂幽龙也受到了重创，后来在与各宗门合力抵御魔族入侵之时，遭遇不测，竟然一个都未回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当年一起抵御魔族的几大宗门弟子说，是千机门众师兄保他们出险，谁知他们竟然遭遇不测，于是纷纷心怀歉疚，上门来道歉，但云天南一个都不接受，闭门谢客。

  这件事几乎令云天南崩溃，在搜寻百年未果之际，云天南险些入魔，亏得善水与他交好，察觉他有入魔迹象，便将他带入万佛宗拔除心魔，只是心魔入体已经很深了，拔除之时伤及灵台识海，云天南从此便落下了病根。

  别说修为精进了，就连保持正常人的健康都无法做到。

  后来云天南心灰意冷，守着千机门，可惜屋漏偏逢连夜雨，千机门的灵脉仿佛通灵，感受到主人的气运衰竭，竟然也渐渐枯竭下去。

  千机门失去灵气，又满门只剩下云天南，从此千机门便没落了。

  云天南见善水闭口不谈，便无不苍凉道：“人心最不能相信！当年我师兄们为几大宗门抗下危险，生死未卜，而那几大宗门呢？上门致歉就结束了？就当这件事从未发生？难道我师兄他们不配在宗门立碑立文？他们什么都没有做！

  “可怜我苦寻百年，只在当年战场遗迹中寻获师兄们的残魂碎片，我将他们的残魂碎片收集起来，以身养魂，但他们的灵魂碎片被侵蚀太严重，非得九转阴阳灯才能养护，可惜那九转阴阳灯早不知去向。

  “这几十年，我身体每况愈下，千机门灵气又渐渐枯竭殆尽，我不能眼看千机门在我手上毁了，便收了几个孤儿教导，可惜这些年我到底是愧对这些弟子。

  “如今各大宗门早已不复当年，彼此之间勾心斗角，攻讦诋毁，虽然明面上和和气气，但背地里都在暗自较劲。

  “就拿天衍宗来说，原是在我们千机门门前的小门小派，如今因灵脉涌动，弟子皆天资聪颖，资质根骨俱佳，越发强盛起来。天衍宗早年受我师父恩惠，原应衔恩图报，不想他们竟最是防备我门弟子，实在可恨！

  想到此处，云天南一时又是怒火攻心，眼前发黑，善水忙将他稳住。

  见他所说皆是事实，也无奈摇头。

  “当今虽然宗门昌盛，但未必是整个修仙界最好的时候。你所说的我也亲见，只是我们万佛宗也无法从中插手斡旋，当年我能做的，便是陪你一程，如今各门各派都只顾自己，我也人微言轻，只能眼看他们如此，天南，你莫怪。”

  善水大师虽然如今身为万佛宗七大和尚之一，也是做不了什么，他的言行反而更要受到牵连，每一个举动都代表万佛宗，真是一个身不由己啊。

  云天南摆摆手，这个时候，他并非要怪罪谁，只是借此机会一吐为快罢了。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的难处，此次我来这里，便是听说几大宗门要在此剿灭天魔孤启。我的徒儿顾岚被天魔孤启擒获，目前不知生死，若是动起手来，各大宗门长老未免不知轻重，伤了我徒儿，我须得在此看着。”

  “确实，可有联络手段。”善水道。

  云天南微微摇头。他心里清楚顾岚此时没事，全靠顾岚体内的悬魂丝，只是他还不能告诉任何人，就连顾岚他也不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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