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意看向一旁面容枯槁没多少表情的义阳郡王妃，后者却将所有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荣乐长公主身上，哪怕听到谢意戳穿了自己曾经也与红阳教主有过私下约定，她也未曾将视线移向他。

“姑姑的教训，侄媳收下了。”她用手托着相比起身躯而言大得有些不正常的肚子，“的确也该怪侄媳瞻前顾后，醒悟太晚，太过于想当然了......”

义阳郡王妃是家中长女。

祖母久病不愈，父亲忙于仕途，母亲则要打理家务，教养弟妹，又因父母皆是家中独子，也没有别的兄弟姐妹可以帮忙，所以在义阳郡王妃堪堪七八岁的时候，便长留祖母院中侍候。

虽然也有仆婢帮忙，但她家里也不是什么养惯了家生子的世家大族，而就只是一个寻常得不能更寻常的普通官宦之家而已，在京城这样的地界上，也养不起太多奴仆，所以很多事情，都是义阳郡王妃亲自上手照顾的，许多年过下来，她的性子被打磨得温柔又稳重。

家里，祖母与弟妹依赖她，父亲母亲也信任看重她。

在外，父亲的同僚和母亲的手帕交们更是对她的德行和耐心交口称赞，在被选为义阳郡王正妃之前，已经有不少夫人向母亲打听过她的婚事。

而在嫁给了义阳郡王之后，她与对方说不上多么情深义重，但相处还算融洽。

义阳郡王的身体一直都不是很好，很明显之所以选她为正妃，也是看中了她很会照顾和体谅久病之人这一点。

但其实，病得太久，太重的人，并不是那么好相处的。

义阳郡王妃在出阁之前，做了无数的心理建设，揣摩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身份贵重的未来夫君才不会出差错......但值得庆幸的是，义阳郡王并不是一个脾气很坏的人。

或者可以说，比起他的兄弟和姐妹们，他的脾气软得过分了。

做他的王妃，可以说，是一件很轻省的差事。

因为身体原因，义阳郡王并无妾室通房，怀敬贵妃这个亲婆婆早已离世，谢皇后对待皇嗣虽不亲近，却历来宽容，更加不会冲着义阳郡王妃这个长媳甩脸色，而且大家都晓得义阳郡王身体不好，对他们夫妻的唯一指望便是好好活着就成，孩子有没有无所谓，若是义阳郡王不幸病死了，也照样会养王妃终老。

帝后是这个态度，义阳郡王也对自己将来的生死看得很开，乐得悠闲度日，或许正是因为这种心态，在与王妃成亲后的几年里，义阳郡王的身体状况好转不少，这也让郡王妃能顺利地怀上如今这个孩子。

对于这个意外到来的孩子。

义阳郡王忧心忡忡。

而郡王妃却晓得，这孩子并非意外而来。

她调养许久，饮了无数的坐胎药，才终于换来这一缕胎息。

是什么时候生出不甘悠游度日的野心，郡王妃已经不记得了。

但。

“......若我如姑姑一般，生来便是天家贵女，或许，便不会有那么多的踌躇，更不会明知这孩子很可能生不下来，或者长不大的危险，也必须要努力地保它，以至于受了毒害而不自觉。”义阳郡王妃轻轻抚摸自己的腹部。

“若没有这个孩子，我就永远只能是陆家外来的媳妇，有了这个孩子，我才能是陆家人的母亲。”

比起妻子，母亲的身份可以让她得到更多的主动权。

义阳郡王妃很清楚，以自己的身份而言，想要去掌权，丈夫和孩子必须站在一个足够有权力的位置，才能成为她这个外来儿媳的跳板。

正如......谢皇后那般。

“本宫依稀记得，当初之所以看中了你去给大侄儿做王妃，就是因为你性子敦厚老实，今日再看，原来陛下和娘娘的眼光，也有出差错的时候。”荣乐长公主冷声嘲讽。

义阳郡王妃则不卑不亢地回应道：“我是长媳，虽因家事，因夫君的身份，无法轻易接触政务，但......我也是常常能陪伴在母后身侧的啊。”

哪怕义阳郡王身体已经差得人尽皆知，作为皇帝的大儿子，他身后还是有不少呼声支持，为免争端，义阳郡王对政务是能避则避，而郡王妃作为妻子，自然也必须表现出足够的态度。

“人都是会变的，尤其是当我身边，有那么一位令人无法忽视，忍不住去向往，去尊崇的存在的时候。”

义阳郡王妃问道：“这世间有几个女子，在亲眼见识过母后挥斥方遒的英姿时，不心生渴望的呢？”

“正如姑姑你前半生放浪形骸，而后半生，终究决定要发这么一回疯一样，在这一件事情上，您的不甘与我的渴望是相同的。”

“终身做一个虽然能日日吃喝玩乐，却要远离权力中心的寻常大盛公主，您不甘心；而这辈子只能成为一个平平凡凡的宗室王妃，也没法填补我内心的渴望。”

“您既然都搭好了舞台，侄媳又凭什么不能为了这渴望而主动登台，博取那千万分之一的机会呢？”义阳郡王妃朝着荣乐长公主微微屈膝，又道，“不过也正您所说，侄媳的手段太嫩了，但到底是为自己的野望努力过，这样的结局，我与夫君早有预想，也可以接受。”

隔着身穿甲衣的金吾卫，荣乐长公主眼里的轻蔑消散不少，同样是为了自己心中的欲念豁命一搏，郡王妃的心思，她很能理解，同样的，她知道，这一切被揭开来之后，对此长篇大论的郡王妃，也理解着自己的做法。

于是她忍不住感叹道：“比起义阳，你倒更像是咱们陆家人。”

“其实侄媳倒是更希望自己能像母后些，可惜也只能是想想了......”郡王妃笑笑，突然话锋一转，“永嘉侯只怕早已将京中红阳教的动向都给摸清楚了罢，不知今日姑姑府上的动乱是否在他预料之内，而他本人，又去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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