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真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谢珝真看着自成安公主瞳孔深处流露出来的无措。

声音依旧温柔和缓，轻轻叹息：“本宫看你这些时日忙里忙外，却又总是惴惴不安，原来，是心中记挂着这个吗？”

闻言。

成安公主鼻尖突然一酸：“邓母妃......果然是做了不好的事情吗？”

“从你开口不再唤她母妃，而是邓母妃的时候开始，延真，你心中，多半已经有了答案了不是么？”

血色的灿阳在天边一沉再沉，直至彻底坠落山崖，唯余一片昏暗通红的天幕，逐渐被夜色所吞没。

行宫的走廊底下，两个宫装的女子久久对视着，寂静无语，风声渐稀。

一滴泪水顺着陆延真的脸颊缓缓滑落，她猛地啜泣了声，手忙脚乱地用衣袖擦拭着脸上冰冷的泪珠，而这泪却源源不绝，越是试图将之擦去，就越是浸透衣衫，洇出一片无比醒目的水痕来。

谢珝真就这么静静看了两眼仪态大失的成安公主，而后将视线转向飞檐底下挂着的一只风铃：“人无法选择自己的过去，能抉择的只有未来。”

“可我......”陆延真越想平静，就越是哽咽，“为什么.......为什么从不让我知晓......”

“是啊，我若知道了，她便又多了一个仇人不是么？”

“是她不愿意叫我选择那个要与她敌对的未来，所以才要瞒着我......她杀了我的母亲，即便她是英国公府的女儿，即便她是皇子的生母，也照样要赔命啊......”

“她怎么会舍得死，她......她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达成，怎么会愿意死，哈！哈哈哈哈......”

苍凉而凄厉的笑声回荡在夜空。

成安公主的笑声一顿，低声喃喃：“......可她为什么要养大我呢，为什么要把我养成一个......”

她声音已经哑了一半了，此刻听起来，竟像是一只在黑夜里泣诉的枭鸟：“让我和二弟一样，不知世事，只知玩乐享受，对她马首是瞻，不好吗？”

“是自信我一辈子都觉察不了真相，还是自信就算我......就算我发觉了，也放不下对她的情......没能力突破她的掌控吗？”

“为什么......为什么啊......”

她浑身颤抖，脚步癫乱。

双手紧紧抱着自己，弓下了腰，仿佛身体的里侧正承受着巨大的伤痛。

然后，陆延真慢慢地蹲了下去，把自己缩成了一团，不住地抽泣，呜咽。

像极了一条找不到家和主人的幼犬。

谢珝真看着她，挪开步子走过去，然后也蹲下来，将手放在陆延真肩上：“你确实始终对她马首是瞻，没有突破她的掌控。”

动作很是温馨，出口的话却带着刀子。

成安公主被噎得打了个嗝儿，肿着一双眼睛抬头：“......母后？”

她的悲伤被打断了一瞬，这瞬间，成安公主脑中掠过最多的画面，是她为了遵循养母的叮嘱，而去认真拉拔二皇子这个拖油瓶弟弟的桩桩件件。

一丝窘迫和羞恼顿时浮上心头，随之而来的，是加倍的悲哀。

“延真，先别哭，你不妨想想，若是今日在你这位置上的，是你其他几个姊妹，她们会如何做。”

陆延真强压下的哭意又从眼角渗了出来，她顾不得去擦：“她们与我不同，过去......不曾经历那些侍寝女官，若是经历了，她们也未必会再成长为如今的模样，这没有什么好假设的。”

“那就把现在的她们放上去。”

陆延真不明所以，但她的确很需要一些别的事情来转移走过分低落混乱的心绪：“若是......二妹妹，定然会不顾一切为了淑妃娘娘报仇；若是三妹妹，她......”

陆延真一时不晓得说些什么。

她与丰宁公主其实也不怎么熟悉，只晓得对方安静乖巧，整日整日与书为伴，但前段时间丰宁公主毫不留情地发落了驸马的事情，陆延真也是知晓的，迟疑片刻过后，她有些不确定地说道：“三妹妹应该也会选择报仇吧。”

“四妹妹......她......她的心思我看不透。”陆延真看向身旁的女子，脑中划过一丝灵光，“她若知晓了刘氏......不，她知道的。”

“母后，你知道吗？”

谢珝真点点头：“我当然知道，宫中失了母亲的这几个孩子，我身为皇后，如何会忘记关怀？”

无论是大皇子、三皇子，还是四公主，谢珝真都做到了一碗水端平的照顾关心。

正如恭王曾经对谢意说出的那句怨语——他们见到谢珝真的时候，可比见皇帝的日子要多得多。

“那您是怎么想的？”成安公主仿佛抓住了什么，急切地追问起来，“您就不怕四妹妹怀恨在心？”

“刘淑仪之死，虽是她自寻的，但......恨一个人哪里会讲道理呢？”

谢珝真拍拍成安公主的肩：“宝慧稍微懂些事情的时候，本宫便将当年之事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了，本宫的确不怕她怀恨报复，或许昔年邓姐姐也是这样想，你们都太年轻了，尤其是延真你，你的心思，在你那几个兄弟姐妹里头，简直是一眼就能望到底了。”

“当然，心思单纯的皇嗣不止你一个，但如你一般重诺守信，又自强不息，甚至于有几分痴气的，再找不出第二个来了。”

“你是一个很好掌控的人。”

“稍稍培养，便可以将你变成自己最需要的模样。”

谢珝真笑着，话语却冰冷无比：“邓姐姐应当也是觉察出了你的潜质，才故意将你培养成如今的模样，若她未死，而是真的达成了她的志向，那时，无论你究竟会不会觉察出你母亲的死亡真相，也不重要了。”

“你甚至，连如此纠结、哭泣的姿态，都不会有，也不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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