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韩国上半月举行废除堕胎罪的示威，下半月展开反对家庭暴力的游行，李智允在两次浪潮中都有意或无意地推波助澜，果然，引来了上面的警告。

  五月初，开完会议的朴帪英来到她的工作室，苦口婆心道：“智允，你现在把自己置身在危险的中心了。”

  “社长，我没有碰政治话题。”李智允对政客和立场都漠不关心。

  “你不该发那条IG帖子。”性别议题在国内比政治议题更容易招惹争议。

  李智允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身直视他的眼睛：“真相就在那里，你们却从不想着改变，还责怪那个掀开遮羞布的人吗？”

  国内各行各业都充斥着“男尊女卑”的思想，清醒的女性在这个文化氛围里只会感到窒息，寸步难行，家暴已经成为了社会的普遍现象，每个女孩的成长过程都伴随着或多或少、或直接或间接的家庭暴力。

  她的IG帖子，只是给她们一个畅所欲言的场所。

  “智允，你只是一个爱豆，不是社会评论家。”朴帪英清楚再继续下去，李智允的处境只会更危险，比起造神，韩国的媒体更擅长摧毁神，他们想要攻击一个人太容易了。

  李智允只感觉她身上的枷锁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重，压得她快喘不过气了，她忍不住质问他：“那干嘛不找哑巴唱歌呢？反正你们可以预录，也可以不开麦。”

  朴帪英无法理解她的愤怒，爱豆不过是一个贩卖人设和外形的短期职业，李智允却总是破格地重新定义她身上的职业。他看不懂她在想什么，也不明白她为什么明知危险也不愿后退。

  “为什么别人可以保持沉默，你不行呢？”

  明哲保身很简单，只需要闭上嘴巴，穿着搭配好的衣服，说着公司安排好的话术，搭配着她的惊才绝艳，只要李智允不犯法，公司和整个国家都能尽全力将她保全，将她塑造成一个没有污点、享誉世界的国家名片。

  而不是现在众所周知的杀人犯的女儿，在国内媒体报道中毁誉参半。

  李智允低下头，看不清表情是喜是悲，她只是轻声道：“凭什么沉默呢？我明明可以说话，不是吗？”

  “你们也可以像之前一样，拿走我所有的社交账号。”

  朴帪英语重心长：“智允，你不再是个孩子了，如果你不肯让步，不肯成为他们立场的发言人，他们有的是办法让你妥协。”

  “那便杀了我吧。”李智允抬眸，眼神锐利：“社长，我知道，我名气大，我不听话，让他们感到害怕。”

  “但如果我乖乖听话，谄媚奉承，成为他们手中的傀儡，为他们夺得沾染血迹的利益，那还是我吗？那时，我还存在吗？”

  成为父权制度和金融寡头的代言人，那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恶心。

  朴帪英陷入沉默，长叹一声：“我真的后悔了，智允，你不该活在台前。”

  至少，他不应该让李智允在国内以爱豆的身份出道，精神的死亡还是肉体的毁灭，他清楚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李智允无所谓地耸肩：“随便他们给我泼脏水，我有的是钱请律师。”

  朴帪英走后，朴黎带来了一个已签约的新综艺。

  她见面第一句是：“yunnly，你又得罪高层呢？”

  李智允最近没有接综艺的想法，不用细想都能猜到节目主持人会问她什么，但公司直接绕过了她本人，接下了一个新综艺。

  李智允冷嘲热讽：“他们那么敏感脆弱，可能我的眼神伤害到他们纤细的小心脏了吧。”

  “哈哈哈。”朴黎想起那群肥头大耳、体态臃肿的男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什么综艺？”

  朴黎皱眉：“《恶评之夜》，让各行各业的明星直面网络上跟自己相关的恶评，坦诚吐露内心的想法。”

  “啧啧。”不用问，李智允也知道这个综艺是他们故意拿来恶心她的。

  “欧尼，你应该给自己报个工伤了。”李智允笑道：“我去参加这个综艺，如果我说真话，它不如担心自己能不能播出。”

  这个综艺还没开播，李智允是第一期嘉宾，朴黎利用关系打听到节目的模式，提醒道：“听说是直接读恶评，yunnly，你没关系吗？”

  “还好。”李智允不主动关注她身上的评论，但她知道她有关的所有恶评。

  因为，最近，公司附近多的是，举着印满恶评横幅的黑子，他们戴着口罩和墨镜，阴恻恻地注视着走进公司的李智允。

  害怕粉丝和黑子线下打架，再次登上社会新闻，公司最近都雇了好几个安保团队，在附近巡视。

  当天，朴黎开车带她进入摄影棚，跟着她一起去主持人的待机室一一问好。

  按照年纪排序，最后一位主持人也是爱豆出身。李智允还是第一次在线下见到，同样给堕胎罪新闻点赞，然后一起上国内热搜的崔雪莉。

  “前辈，你好。”

  “你好，yunnly。”雪莉没有什么前辈的架子，微笑着跟她打招呼。

  没一会，工作人员宣布节目录制开始，主持人先登场。

  申东烨激动地宣布：“第一期《恶评之夜》，我们邀请到大势中的大势，yunnly。”

  舞台灯光闪烁中，李智允一身美式复古休闲风格的服装，针织背心搭配牛仔背带裤，闪亮登场。

  “你们好。”

  虽然最新回归的英专打歌结束，也过了宣传期，节目组依然邀请她现场演唱她的单曲《alone》。

  英专歌曲在世界范围内依然久居榜单高位，属于常听常新的经典歌曲，即使是最极端的黑子，也不会diss她的才华。

  yunnly稳如CD的现场live表演，让摄影棚内的朴黎觉得这档综艺亏了，应该加价才行。

  表演结束，开启综艺模式，申东烨惊讶地发现yunnly跟所有主持人都不熟。

  “yunnly，你和雪莉也是第一次见面吗？”

  两人齐齐点头。

  “呐，我的行程活动轨迹跟前辈完全不一样。”一人主业还是爱豆，另一人转型演员，前车之鉴，JYP不可能放yunnly去演戏。

  “但我很欣赏前辈，前辈是个很勇敢的人。”

  雪莉在国内宣传“no  bra”，面对争议依然不退缩，李智允觉得她也是个特立独行的前爱豆。

  此刻，雪莉对于yunnly发自内心的赞赏，有些不知所措，非议让她不自觉地怀疑自我。

  金淑好奇询问：“那两人有交换联系方式吗？”

  崔雪莉笑了：“yunnly是爱豆圈子里众所周知的铁壁呀，没人能要到她私人的联系方式。”

  “欸？真的？”金钟民震惊，不爱社交的爱豆极少见，大家都或多或少地经营关系，良好的社交关系能带来更多的资源。

  李智允点头：“呐，我不擅长社交。”

  其实是没时间也没精力来辨别形形色色的人，李智允干脆都拒绝，不喜欢的都说成不擅长就好。

  “啊。”联想到yunnly身上的新闻，大家一时间都有些手足无措。

  经验更丰富的申东烨赶紧推进程，电子播音也提醒大家朗读各自的恶评。

  其中身处舆论中心的雪莉和yunnly放在最后，作为压轴。

  面对恶评，朗读者可以主动表态认同或者不认同，然后简单回复，身后站着的其他人用幽默和笑声化解尴尬和恶意。

  李智允看着前面三个主持人身上的恶评，发现很有趣的一点，男性身上的恶评主要集中在事业上，女性身上，黑子则更偏好用外表和揣测来攻击她们。

  亲自面对恶评，并主动读出来的形式，给所有人不小的冲击感。

  最后，轮到李智允站在台上，她有点好奇节目组会挑选什么恶评来针对她，毕竟是公司特意让她来这个节目的。

  她打开信封，微微挑眉，喔豁，开局就是绝杀。

  “身为杀人犯的女儿，有点良心的话，就不要在荧幕前出现了。”

  其他主持人听后，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玩这么狠吗？

  李智允拒绝道德绑架，面朝镜头，认真道：“这个恶评，我认同一半，我确实是杀人犯的女儿，但我不对他人的行为负责。”

  她不会因为这件事陷入内耗，当年看见她父亲的通缉信息，她第一反应就是喜悦。

  虐待罪的刑期太短，她原本计划用敲诈勒索罪再把他送进去，但没想到出国旅行一趟还能有意外之喜。

  “第二个恶评，yunnly命真好呀，仗着外表好看，说着不负责任、挑动对立的话，都不需要努力，轻轻松松挣钱，真看不惯她。”

  “嗯？”节目组找恶评的时候都不在乎逻辑吗？李智允念出来的时候，人都懵了，其他人也感到不可思议。

  金淑吐槽：“yunnly的行程和学业信息，网上都查得到，说yunnly轻松不努力，也太过分了吧。”

  而且虐待的词条还没从世趋前十下去了，说yunnly命好，在这个关头也太讽刺了。

  李智允回复：“半认同吧。”

  “啊？”主持人齐齐诧异。

  “我长得确实好看，其他的都不认同。”

  命好命坏，李智允其实也不知道，她总能绝处逢生，但痛苦一直都没放过她。

  主持人们笑着认同：“yunnly出道就是神颜。”

  第三条恶评：“不是有意大利血统吗？干嘛在韩国假装韩国人，滚回你的国家，吃意大利面吧。”

  读着读着，李智允都忍不住笑了：“国籍的事情，其实意大利的工作人员联系过我。”

  申东烨控场道：“那我们之后可以展开聊聊。”

  于是李智允简洁地表达她的态度：“不认同假装韩国人的说法，我的国籍确实是韩国。”

  最后一条确是直戳人心：“那么倒霉的yunnly，是上帝厌弃的孩子吧。”

  姿态从容不迫的李智允，读出来时都一愣，在这个信教人数众多的国家，她被人评价为上帝厌弃之子，确实恶意满满呀。

  其他主持人都情不自禁心疼眼前这个刚刚成年的孩子。

  “怎么能说出这么恶毒的话呢？”

  “天才又美丽，年少成名，yunnly是上帝的宠儿才对。”

  金淑感叹：“多少人想用yunnly的脸生活一天呀。”

  李智允只是简单说道：“可能他说得对吧，但我不信上帝。”

  无能为力的时候，她也不免祈求上帝，祈求神明，但命运似乎永远在捉弄她，赐予她看清的能力，又高高在上地嘲讽她的挣扎，她的抗争。

  被厌弃又如何，她先扔掉圣经，舍弃了上帝。

  朗读完毕，第二阶段开始讨论并回应恶评。

  李智允坐在雪莉身边，听着大家不断回应解释和澄清，想起美国艺人亲自下场怼哭黑子的场景，真是有趣的文化差异，她也写了rap反击来着，但被公司按下没让发。

  这个环节，重头戏依然是雪莉和yunnly，雪莉专门对“no  bra”的举动作出非常详细的解释。

  李智允淡定道：“其实胸罩本身就很奇怪，男女都有乳头，只有女性需要把它用额外的衣服藏起来。”

  “男性不是一直都在no  bra吗，为什么只有女性需要一直解释no  bra？”

  朴黎瞧见李智允明显来了兴致的眼神，完蛋，她扶额叹气，到底是哪个大聪明决定把yunnly放出来参加这种综艺的呀？

  新颖的观点瞬间引来众人的瞩目。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人们将女人的乳头，跟性绑定在一起了。”

  说着，李智允后知后觉道：“啊，我们这个节目可以说这个话题吗？”

  金淑笑道：“yunnly，你旁边有个老说十九禁笑话的大叔，不要担心。”

  “对于这种长久并且形成共识的绑定，我们也没有办法。在性骚扰都被视为寻常的国家里，欧尼，其实这种倡导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雪莉被她的话触动，李智允则继续着她危险的发言：“我觉得有个中国文人的观点很有趣，他叫鲁迅，他有句话讲述了这种文化绑定。

  一见短袖子，有人立刻想到白胳膊，立刻想到全裸体，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如此跃进夸张的想象，被规训的人，难道不觉得自己像巴甫洛夫的狗吗？”

  听懂的人在心里默默感慨：哇塞，yunnly不愧是文化人，骂人都含蓄优雅又直击要害。

  最后是李智允身上的恶评，雪莉面色不忍地重复第一条恶评。

  李智允淡定道：“我的出生，只是一种被动的接受。”

  如果可以选择，她并不想来到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上有她爱的人，但更多的时候，陪伴她的只有孤独，她偶尔想，活着对她来说，是种惩罚吗？

  命好命坏，李智允觉得这是纯主观的想法，但问及她的看法时，她只是说：“我的人生太矛盾了，我也不知道是好是坏，我只是活着而已。”

  第三个恶评最有趣了。意大利的法律讲血统权利，她父亲是毋庸置疑的意大利人。

  “意大利的工作人员询问我要不要变更国籍，但我拒绝了。”

  主持人们都为yunnly真挚的爱国之心鼓掌。

  李智允疑惑片刻，想明白后又觉得无语。

  他们都在想什么呀？不换国籍单纯是因为她厌恶憎恨她父亲，甚至有段时间，连同这张有些相似的面孔，她都讨厌，怎么可能会选择她父亲相同的国籍呢？

  最后的恶评，李智允只是说她确实很倒霉，然后拿着骰子展示了一波无敌的臭手。

  最后一个猜谜填词的环节，节目组继续搞事，填词中用到了“yunnly会羡慕正常的家庭吗”的扎心评论。

  李智允难得沉默了一会儿：“老实说，我会羡慕。”

  练习生时期，她看见同宿舍的练习生，有父母接送，有母亲甚至会来宿舍帮忙收拾行李，送同宿舍的练习生小礼物，帮孩子建立良好的社交环境。

  “但也只是羡慕而已，因为我爱着当下的与众不同的自己，所以我并不渴望成为别人。”

  结束综艺后，总是在李智允身边徘徊的雪莉，鼓起勇气，主动来找她要联系方式，李智允大方地给了。

  同时，她还给雪莉一个名片：“欧尼，我们学校专门开设了女性研究的专业，你可以打电话去拜访这个前辈，进入学校旁听课程。”

  “欧尼，你很了不起，你在探索和践行的‘no  bra’，正是这个专业研究的内容，你可以去那里交到志同道合的朋友。”

  雪莉收下珍贵的名片，轻声跟她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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