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钺告诉二人，再走一阵，去看看自己以前的房子还在不在，那是汉中路附件的一所公寓。公寓楼对面的咖啡厅竟然还在开门待客。唐钺三人进到公寓大厅时，穿着制服的公寓管事大声呵斥着三人，的确，三人蓬头垢面跟乞丐差不多，唐钺与管事核对了半天信息，才将备用的钥匙拿到。这几年，一直都是舅舅留在南京的人在管理这套房子。三人进到二层的公寓房内，许恩桥和盛婉真都惊叹，如此豪华的设施，盛婉真说:“你是真阔绰呀！我都不敢迈脚，身上太脏了。”

  唐钺说:“盛大小姐见笑了，盛家以前的大宅门，不更气派吗？”

  看着两人欣赏房子，唐钺抢着说：“二位慢慢看，我先去洗洗”。

  三人都洗漱完毕，找了唐钺以前的衣服穿戴干净时，许恩桥说：“哥，赶紧弄点吃的吧，好容易活着到南京了，别再给饿死了。”

  看着盛婉真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唐钺说：“你看看啥值钱，拿着去跟楼下那个狗眼看人低的换点钱，对面咖啡厅有好吃的，你去给买些上来，我是没力气下去了。”

  许恩桥带着吃的东西回来时，唐钺、盛婉真二人都已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许恩桥叫不醒二人，也找房间去睡了。

  次日唐钺醒来时，看到桌上的座钟已指向了上午九点，看到许恩桥还赖在床上，又看到盛婉真在露台上站着向外眺望，对面的咖啡厅，露台部分已有服务生在收拾桌椅。唐钺回去找到了烟，点了一根陪着盛婉真在露台上看着远方。

  唐钺说：“一会儿请你去那里喝咖啡。”

  盛婉真笑着问：“你有钱了？”

  唐钺说：“你不还有块表吗，看着挺值钱。”

  盛婉真回到屋内去取回那块手表戴在手上说：“什么也瞒不过你，这表不能当，我家传的东西。”

  唐钺心说，谁要当的表，就是想确认一下，还在不在你身上，再说，这表才几年，还家传，蒙三岁小孩呢！但唐钺并不揭穿，笑着说：“我有办法，一会我去将那幅画卖了，反正我在这也住不了两天。”  二人正说着，门铃响了起来，唐钺赶紧去将手枪拿在手上，许恩桥也紧张地跑了出来，唐钺示意许恩桥去开门，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快步走进来，看到唐钺才放心地擦了把汗，连声说道：“少爷，是你回来了，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呢？我好去接你，现在外边可乱着呢！”

  唐钺吃惊地问：“牧仁管家，怎么是你啊，你不是在天津吗？”

  牧仁陪着笑说：“我前年就过来了，这边的陈管家身体不好，已经请求回去了。我照顾这边的产业，少爷，您在南京要长住吗？”

  唐钺说：“一个月左右，行程保密，你就当作不知道，还有，我需要些钱。”

  牧仁掏出五块银元：“您先用着，我回去取，您大概需要多少？”

  唐钺说：“一百银元，再买双鞋子”，唐钺示意牧仁管家看盛婉真的脚。

  牧仁点头，退身急急走了。唐钺显摆：“看，咱又有钱花了，老天保佑，走，喝咖啡去！”

  盛婉真问：“外面安全吗？”

  唐钺说：“安不安全重要吗，反正明天得去找匡先生报到，先吃一顿，死也不能做个饿死鬼！”

  盛婉真说：“其实你们不用去的，我自己回去就行了，匡先生找的是我，只要我回去了，他不会再难为你的，你们还是应该回上海。”

  唐钺心说，哪有那么简单，但又不愿意让她担心，叫着许恩桥，三人高高兴兴去楼下咖啡厅。吃得杯盘狼藉、酒足饭饱时，唐钺才想起让盛婉真看廊下那块空地，年少的盛墨，当年就睡在那个地方。盛婉真感慨：“阿福受苦了，我这个姐姐，真的对不住他，以后要是有可能，唐先生帮他成个家吧，找个过日子的闺女就行，不必太好看。”

  唐钺小声问盛婉真：“我还没成家呢，你先帮我娶个媳妇吧！盛墨着什么急呀，再说喜欢盛墨的漂亮女学生多着呢，你是没看着，整天瞎操心，跟个老婆婆一样。”

  盛婉真一听后半截话，来了精神，问道：“是真的吗，为什么没有成呢？是不是因为钱的缘故？”

  唐钺看着她不说话、有口难言的样子，唐钺问：“你是不是攒了给盛墨娶媳妇的钱，藏在哪儿了？不会是埋到地下了吧？”

  盛婉真看出唐钺是在开自己的玩笑，扭头笑着看窗外不理他。下午时分，牧仁管家才又出现。唐钺拉了许恩桥，去和牧仁管家，单独说了好长时间的话，随后许恩桥和牧仁管家一起走了，只剩下唐钺和盛婉真。

  “一会儿天黑了，带你去逛逛南京城，以前的南京城，可是繁花似锦、姹紫嫣红，即便是飞入寻常百姓家的旧时王谢堂前燕，也都还保持一种宁静祥和，虽不能继续碧玉簪英，但至少也落得一份恬静，可如今，什么都没了，都成亡国奴了，混的连个燕子都不如了！”

  夜幕降临，两人坐了黄包车，围着南京城还能去的地方，慢慢地逛着，因为有车夫在，两人很少说话。到夫子庙附近时，两人下来静静地走着，盛婉真小声问：“刚才十五号那个院子，是不是太安静了，有点瘆的慌。”

  唐钺说：“是有点，要不咱再走回去看看？”

  盛婉真说：“我回去看看，你断后掩护吧！”

  唐钺说：“不用了，省得我回头救你，一起吧。”

  盛婉真看着唐钺坚持，无奈，只好像旁边的路人一样，单手挽着唐钺的胳膊，返身往回走。

  唐钺说她：“拿开你的手，不要害我！”

  盛婉真吓得迅速抽回手，像唐钺一样摇着身子甩着胳膊走起路来。汶口巷十五号的院子，大铁门紧闭，高墙内一片死寂，唐钺示意赶紧走。坐黄包车路过南京城另一个方向的67号大院时，也是大门紧闭，阴森诡异。二人回到汉中路时，早早下了车，围着住处慢慢走了一圈，唐钺叹息：“如此良辰美景，甄医生若好好穿件裙子，让我拉你的手，慢慢享受一下这皎洁月色，就是死，也不枉我做一个裙下风流鬼。”

  盛婉真听着唐钺如此说话，笑得身体直颤，又不敢出声，伸出一只手，示意他拉着吧。唐钺将自己的手都放回裤袋里，又躲开她一点说：“两个大男人拉着手，别说特务了，所有人都得看过来。”

  看着周围确实无人跟踪，两人才回到住处。唐钺带了两瓶酒，也许明天就是最后一天，晚上，两人聊了很久，关于信仰、关于家族、关于未来，二人也一直很温和地讨论着两边的政见和分歧，盛婉真思想上远比三年前还要成熟，难以撼动，三年前她还是一个战士和医生，现在她是一个坚定的思想扞卫者。二人一直保持着微笑和温情，唐钺甚至感觉到，如果他往前走一步，她会坦然接受他。但唐钺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过明天，他不想害人，唐钺甚至有点明白了老金的话，不愿意再害人家的闺女。自己是军人，山河破碎下的职责，就是是为了让兄弟姐妹可以一展欢颜，而不是让他们为自己哪天死了痛哭嚎啕，唐钺几乎自己喝掉了二瓶酒，只拥抱了她半分钟，压抑住自己不断翻滚暗涌的涓涓情愫，微笑着与她道着晚安，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看着屋内无人，唐钺就觉得要坏事、睡过头了，已经八点了，桌上放着纸条，那是盛婉真劝自己离开、自己已去汶口巷十五号的留言。唐钺烧了纸条、带了武器赶往汶口巷。途中，牧仁递给了唐钺一个箱子，然后匆匆隐去。

  十五号的大门仍然紧闭，唐钺轻轻摁着门铃。匡育民只将大门打开一点让唐钺进去，整洁的小院子，没有一棵树木花草。在空旷肃穆的客厅落坐，唐钺看向匡育民：“匡先生，我们依约而来，书先生好吗？”

  匡育民露出满意的笑：“小子，还挺守信用，胆子不小。”

  唐钺也笑着附和说：“我早以身许国，我死到哪，可都是为国尽忠，有什么可怕的。”

  一个年轻女子端茶过来，眼睛扫过唐钺全身，浅笑低眉，如一阵清风拂过，唐钺不由多看了几眼，是一个美得不能再美的东方神韵的女人，唐钺一时看不清她的年龄。见唐钺盯着女子不住出神，匡育民说：“是书先生的学生，青黛，照顾书先生的。”

  “我去拜见一下书先生”，唐钺向匡育民请求。三人进到二楼卧房，青黛告诉二人，书先生已经昏迷不醒多日，盛婉真正在后面的实验室。

  隔着紧闭的门窗，看到盛婉真忙碌的身影，唐钺和匡育民回到客厅，问道：“匡先生，我在这里有自由吗？”

  匡育民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说：“没有，外面很危险，你要出去的话，我不能保证你能活着。”

  唐钺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匡育民说：“我认为可以的时候，会通知你们。”

  唐钺的住处在二楼的西头，从窗户可以越过院子和围墙，眺望远处的巷子。书先生的卧房在东头，匡育民和二个手下住在一楼。唐钺将箱子放下，简单收拾了一下里面的东西，除了一套女士睡衣，都是男性衣物。

  中午午睡起床后，唐钺发现院子里多了二十多个日本兵，唐钺心说行动还挺快，下到客厅里边时，看到青黛正站在客厅门口。唐钺到后院的实验室，盛婉真正好端了一盘药品出来，看到唐钺，笑着与他交代了几句，二人走向书先生的卧室。青黛跑过来，叫着：“小姐，我来吧。”

  盛婉真说：“不必，你去拿开水来。”

  青黛说：“匡先生交代，只有我可以为书先生医治……”  说着上前阻拦盛婉真，唐钺退了两步想让出地方，不想正撞上跑过来的青黛，唐钺身体倒向青黛，不得以伸手乱抓，青黛扶了唐钺一把，唐钺转身稳住身体重心，正看到青黛抬起的眼睛，唐钺不禁呆住，错不开眼睛……

  青黛轻声呼唤“唐先生，要小心。”

  唐钺手忙脚乱地说：“失礼了，青黛小姐”，唐钺慌乱地想出门去，又不小心踩了青黛一脚，青黛哎呦一下，唐钺赶紧低头去拂擦青黛的鞋子，抬头看向青黛时，唐钺头上都出汗了，为了缓解尴尬只能找个话题说：“我去喝杯水，您，青黛小姐您喝水吗？”

  青黛俏皮地笑一下说：“唐先生跟我来。”

  唐钺说：“我自己来吧”，虽然如此说，唐钺仍情不自禁跟在青黛后面。看到厨房的咖啡机，唐钺说：“青黛姑娘，有咖啡吗？”

  青黛想了一下，看着唐钺的眼睛，笑了一下说：“一会儿我来给唐先生作一杯。”

  唐钺卖弄地说：“有一种维也纳咖啡，特别适合东方女子，柔而不妖，香而不腻，不过需要的辅料较多，麻烦青黛小姐告诉我，它们都放在哪里。”

  青黛将糖、奶快、波尔多酒等一一拿给唐钺，唐钺一遍磨着咖啡一遍偷偷看向青黛，发现青黛也在看着自己，遂不好意思地问道：“青黛小姐看什么呢，是不是我的衣服不合时宜呀，乡下人，可不要笑话。”

  青黛倚在桌边问唐钺：“唐先生从哪里来？”

  唐钺说:“上海。”

  青黛娇嗔地说：“上海是大都市，哪里来的乡下人，唐先生竟唬人。”

  唐钺说：“上海旁边的一个村子，昆山唐家村。”

  青黛嘴角弯着似笑非笑，唐钺问：“青黛小姐哪里人，芳龄几何？”

  青黛笑着说：“唐先生猜一猜。”

  唐钺说：“青黛小姐明眸皓齿，笑靥生花，颇有江南女子的神韵，恕唐某冒昧，也就一十有八，可许了婆家？”

  青黛不好意思地说：“青黛命薄，父母亡故，无人做主，婚姻事，至今还在等老师做主呢。”

  唐钺说：“青黛小姐可愿意去上海看看，那里的的十里洋场，可是风光旖旎！”

  青黛问：“唐先生与盛小姐是旧相识吗？”

  唐钺：“也算吧，认识有三四天了。”

  青黛哦了一声，说道：“还以为您是姑爷呢！”

  唐钺大声说：“可不能瞎说，盛小姐有意中人”，又小声说道：“你家小姐跟个大哥一样，就差长胡子了，您家姑爷那得是什么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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