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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死去的终将逝去?


桌边只坐着三个人。

  桌上八张盘子一个碗。

  四荤四素,和土豆炖肉。

  吴政握着筷子没有动。

  “小郑,你怎么不吃啊?”舅妈催促道,“再不吃,待会菜该凉了。”

  “我来的时候吃过了,现在不饿。”

  吴政说,夹起一根豆芽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

  他看着笑容有些尴尬的舅母,心里酝酿说辞,要将老黄牛要回去。

  “小郑,有件事情跟你说一下。”

  吴政还没想好说辞,旁边脸上一直挂着愁容的二舅先开口了。

  “您说。”

  二舅放下筷子,看着他,道:

  “我们吴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你舅妈走不了远路,也干不了重活,还要照顾你哥,我是准备出去打工了。

  你也是要去上学的,等我走了,你爷爷的牛就没人管了,我的意思是找个卖家……”

  “爹!娘!”

  他话到一半,里屋忽然传出大喊声。

  桌前二老都是身体一震,站了起来,急急往屋里跑去。

  “快跑!他们来了!快跑啊!”

  这是个少年的喊声,惊惧而沙哑,像是梦话,含混不清。

  吴政也随后跟进屋。

  屋中一股浓重的汤药气息,还有淡淡臭味,什么东西发霉腐烂,还捂在被子里发酵。

  屋子不大,堆满各种杂物,墙角一张床,床上躺着个和吴政现在差不多大的孩子。

  他紧闭眼睛,满头大汗,不停地摇晃脑袋,嘴巴里发出喊叫,表情非常惊恐。

  这正是二舅家的孩子,吴政表哥,比他还大五岁。

  却已经在床上躺了七八年,每天往嘴里灌流食。

  偶尔就会像现在这样,做噩梦般大喊大叫。

  “儿啊,你快睁眼,看看你妈啊!”

  舅妈扑到床前,抓住孩子的手哭喊。

  吴政看了一眼,退了出来。

  记忆中,表哥是山上放牛滚下山坡成这样的。

  舅妈也是在那次摔断了腿。

  为了给孩子治病,他们不知道去了多少医院,花光积蓄,四处借钱。

  现在还加上个自己,要吃饭,要上学,二舅才生出外出打工的想法吧。

  老黄牛确实成了负担,留下也没人能照看,卖了换钱正合适。

  只是……

  二舅也退了出来,坐在桌边沉默地吃菜。

  吴政走到他旁边,道:

  “爷爷的牛,我先牵回去吧。”

  二舅望了他一眼,放下筷子,起身道:

  “我给你套绳子。”

  他到牛圈里,取下挂在门口的绳子,拴住黄牛鼻子上的铜环,然后把绳子交给吴政。

  接过绳子,吴政往回走。

  老黄牛亦步亦趋跟着。

  走了一阵,吴政坐在河边青石歇息。

  老黄牛停在他旁边。

  夜色里,他觉得老黄牛好像在看着自己。

  吴政走过去,伸手压住牛头。

  黄牛低头。

  吴政踩着牛头,抓住它身上的毛皮。

  老黄牛抬起头,吴政顺势爬到背上。

  等他坐好,黄牛慢悠悠往前走去。

  过了不久,便回到家。

  院子里架着口锅,旁边是磨刀石和刀。

  吴政手脚僵硬,滑下牛背,从灶塘子里转移出最后一点火种,点燃了锅底下的干柴。

  火苗渐渐大了起来。

  吴政坐在边上,慢慢的身体有了温度。

  他撸起袖子,借着火光,看到手臂上大片的紫红色痕迹。

  凑近嗅了嗅,闻到淡淡的古怪气息。

  他不知道这是沾上了二舅家表哥身上的气味,还是自己的身体正在腐烂。

  他把灶塘子里的榆木搬出来,放在火堆边烘烤。

  这些枝干外表开裂,已经干了。

  吴政坐在磨刀石前,开始磨刀,一下又一下。

  渐渐的,刀刃映射火光,变得锋利起来。

  放下刀,吴政看向一直在旁边站着的老黄牛。

  他拿起早就准备好的麻绳,一头拴在院子里的葡萄树根部,然后缠绕过老黄牛脖子,又在它四个蹄子上各缠绕一圈,末了拴住池塘边的青石。

  然后拉扯麻绳一头。

  四个牛蹄子上的绳子慢慢收紧,老黄牛站不稳,跪趴在地上,牛头对准大铁锅,更凑近火堆了。

  它的面孔清晰,眼睛里跳跃着火光,回头望着吴政。

  它或许根本不知道小主人要对它做些什么,只是服从罢了,就像刚才仅凭一只手,就低下了头。

  系住绳子,吴政来到黄牛身边,捡起地上的刀。

  他盯着老黄牛的脖子。

  老黄牛鼻孔喷出的气,吹得锅底下的火呼呼响。

  它往旁边转过脑袋,舔一侧的毛,将脖子完全展露在吴政面前。

  吴政的眼睛瞪大,慢慢捏紧刀柄,僵硬的脸逐渐狰狞起来。

  只要一刀下去,血就会喷出来。

  “对了,趁现在还有力气,我应该先去准备另一种材料。”

  命香第二种材料。

  逝去三月内血亲之骨粉。

  原主七月份中考,八月份拿到成绩单,回家后他的爷爷刚好摆在灵堂里。

  现在还不到十月。

  吴政丢下刀,翻出锄头和手电,带上黄纸和线香,往屋后山坡走去。

  白天到过一次,吴政还记得路,顶着越来越冷的夜风,不久后停在坟堆子前。

  “您孙儿死在了外边,现在是一只鬼住在他身体里,但也快要死了。”

  吴政把黄纸拆开放在坟前,

  “老爷子,现在又要糟蹋您的遗褪,可我还不想死,实在对不住了。”

  他说着,伸手摸向衣服口袋,然后顿住,旋即露出一抹苦笑:

  “脑子开始糊涂了,您孙子不抽烟的,哪来的火啊。”

  “不过倒也好,我听说烧纸烧香,会惊动地下的人,您就安心睡吧。”

  吴政提起锄头,双手握着,吃力地举过头顶。

  嘭!

  锄头歪斜着砸在坟堆子上,刮下来拳头大个土疙瘩。

  黄泥,下过雨,对吴政来说,坚硬的就像石头。

  但只要挖开外面的土,掏出棺材,用锄头撬开棺材钉……

  吴政脑子里想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一下又一下挥舞锄头,砸在坟堆子上。

  嘭嘭嘭……

  迟缓的敲击声慢慢回荡夜空。

  惊起树梢上几只乌鸦,扑棱棱飞走。

  吴政挥了几十下。

  眼前阵阵发黑,手里像是举着一座山,砸向面前的山,每一下都地动山摇,让他自己都站不稳。

  哐当!

  终于最后一下,锄头掉在地上。

  噗通!

  他也躺在地上。

  天上的星星旋转着,飞快离他远去。

  我就要死了。

  正在死去。

  死是一种什么体验?

  跟之前相同,睁开眼出现在另一个陌生的地方。

  还是说,

  彻底的消失,从今往后不会再醒来。

  世界上再没有我这个人。

  就连现在这样的想法,现在的思考,也都随之永逝。

  彻底的……不存在。

  吴政等待着死亡,风越来越冷,一个奇怪的脚步走向吴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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