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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最后一夜


明日就要离开九幽谷了,这是在九幽谷的最后一夜。

  江怀和秦忆已经连着两夜到密室中与那人不言不语地坐到天亮。

  二人就坐在那人面前的石凳上,看着他依旧缩在石壁的角落里,恨不得将整个身体都嵌入这厚厚的石壁中……

  这一夜,二人像前两夜似的又站在了密室的石门前。

  江怀抬手抚上这有些狭窄的石门,一时间,有些踌躇。

  里面的人会说吗?

  他不敢肯定。

  秦忆出的一大堆严刑逼供的法子,都被他一一否定。

  密室中的人很可能就是他们侍剑山庄的人,无论是谁,他都不可能对侍剑山庄的人狠下心来。

  所幸,自重活一世以来,他学到的最重要的一课,就是耐心。

  江怀觉得自己有足够的耐心,这个人已在他的手中,那么,他就一定可以知道想要的消息。

  石门还是被推开了。

  江怀捕捉到,在他和秦忆进门时,那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与释然。

  没错,这两种完全不同的情绪在一个装疯的人眼中完美地融合了。

  顿时,他心头大石缓缓落地。

  看来,连着三夜的造访,要比他想象中的成效好。

  这个人,分明因为他和秦忆的到来有些慌乱,可在他们真的到来后,又放心地平复了心绪。

  在江怀看来,眼前的这人未必真的如表现出来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若他真是侍剑山庄的人,他不会不想报仇雪恨的。

  秦忆像前两夜似的搬来了两张石凳,二人一人一张。

  坐下来后,秦忆幽幽说道:

  “我看他分明是真的疯了。真是可惜了,大名鼎鼎的侍剑山庄就这么烟消云散了,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个很可能是幸存者的人,又是疯疯癫癫。谁来给侍剑山庄讨回公道呢。时间久了,大家查不到有用的消息,侍剑山庄就会被人慢慢遗忘。”

  秦忆每说一句,江怀的心头都在滴血。

  可秦忆说的对,时间久了,侍剑山庄就真的湮灭在所有人的记忆中了。

  “秦忆,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什么是死去?一个人再也无法呼吸、无法继续他的生命,就是死去吗?

  不,那只是一具肉身的消亡。

  还有一种死去,是彻底的遗忘,是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人记得他,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他的痕迹。

  侍剑山庄,如今活着的江湖中人还记得,可以后呢,侍剑山庄会不会变成一桩悬案,只停留在人们的茶余饭后中,直到慢慢地不再被提起。

  因为,再也不会有侍剑山庄的人站出来,告诉世人,侍剑山庄的人还在……”

  江怀不禁有些悲愤。

  秦忆叹了口气。

  “毒老怪说他的身子恢复得不错。除了脑子不知道好坏外,身子已无大碍了。江怀,咱们还以为救了侍剑山庄的人,没想到,只是救了一个胆小鬼,只敢躲起来瑟瑟发抖。喂,你的兄弟在看着你呢,你这个活着的人。”

  最后的一句话,秦忆简直是吼出来的。

  缩在角落里的人抖得更厉害了,浑身像是要散架般。

  他哆哆嗦嗦地抬起了头,颤抖着唇,口中“咿呀……呜呜……”个不停,不成音调。

  过了许久,那人终于不再颤抖,而是抱头放声痛哭……

  秦忆敢说,他从来没见过有人哭得这么悲怆,哭得让听到的人都恨不得也陪着他一同不管不顾地悲泣。

  江怀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再不闭上,他忍耐了很久很久的泪,也要喷涌而出了。

  他的眼前是一片黑暗,脑海中是六月十三夜的人间炼狱。

  耳边是令人肝胆俱裂的声声泣血。

  一曲直冲头顶的挽歌在江怀心中徐徐奏起。

  父亲、石伯伯、叶叔叔、护剑长老……

  侍剑山庄的所有亲人们。

  怀儿……来送你们了。

  所有的泪重新又流回了心里,江怀又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角落里的人还在悲泣……

  江怀和秦忆并不催促,只静静地听他哭,想哭多久就哭多久。

  哭吧,放声痛哭……

  那人就在江怀和秦忆的注视下,哭了很久很久,久到恍惚间,秦忆好像听到了山间野鸡的打鸣声。

  最后,那人哭得竟晕过去了。

  “他晕过去了,从来没见人这样哭过,我担心哪一刻他突然就这么过去了,那咱们可就白忙活了。”

  说着,秦忆从怀中摸出一粒小小的丸药,塞到了那人口中。

  “咳咳咳”几声后,那人悠悠转醒。

  醒来后的人眼神又是一片茫然,江怀和秦忆只看着他笑而不语。

  过了一会儿,那人反应过来,早已经全都露馅儿了,已经没有继续往下装的必要了。

  他的眼神恢复清明,还隐隐带着几分凌厉与凛冽。

  就这样直直地盯着江怀和秦忆,气势上分毫不让。

  “你们是……灵隐宫的人?灵隐宫少主?”

  过了一会儿,沙哑的声音响起。

  秦忆凑近江怀小声说道:“他的嗓子应该是被浓烟熏成这样的,这个谁也没办法了。”

  “是,我是江怀。”

  我是江怀,站在你面前的人是江怀!

  那人抬起头来,满面狰狞的疤痕在昏暗的灯火下也柔和了不少。

  “江怀。淮江的江,怀念的怀,江怀。”

  “不错,正是江怀。”

  “哈哈哈……江怀。”

  似笑似哭,沙哑如乌鸦的怒吼。

  江怀和秦忆平静地注视着他。

  侍剑山庄的人,对“江怀”这个名字,绝对做不到无动于衷。

  “不考虑换个名字吗?”

  那人此言一出,江怀面上没有任何反应,秦忆已经心头火起。

  “改名?凭什么?我们少主生来就叫江怀,叫了二十年。怎么这个名字,你们少庄主叫得,我们少主叫不得。侍剑山庄的人这么跋扈吗?”

  那人丝毫不理会秦忆,只定定地望着江怀。

  只见江怀微微一笑,“我不打算改名字,这个名字很好。江怀,这两个字,值得被人永远铭记”。

  “说得好。江怀,应该被人永远记住。江少主,有礼了,在下侍剑山庄——石镇平。”

  “石镇平,你是石大侠?”

  秦忆面上满是惊诧之色。

  石镇平这个名字,不久前还在金阁寺听娄阔海提起过。

  原来,他竟没有死吗?

  “如假包换,石镇平。”

  石镇平眼中露出傲然之色。

  眼前的人真的是石伯伯吗?

  江怀平静的外表下,内里早已溃不成军。

  他记忆中的石伯伯高大、威猛,笑容肆意,整个人就像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可眼前的人身高是有的,只是病态的瘦削,就是个骷髅架子撑着一张满是疤痕的凌乱的人皮。那十根手指枯得像是快要腐烂的细竹。

  这和他的石伯伯哪有半丝相像之处。

  “石大侠,久仰久仰。不瞒石大侠,前些日子,我们还在金阁寺听一位朋友提起石大侠。那位朋友可真是阔气啊,点了最贵的长明灯。不只是石大侠,整个侍剑山庄都有份。金阁寺的长明灯,那得多少银子啊。”

  “金阁寺。”

  石镇平眼中闪过几丝疑惑,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大笑起来。

  “是娄阔海,娄兄弟,是他,一定是他。娄兄弟最讲义气,石某与他惺惺相惜。我们就是在金阁寺遇见的。我们还在离金阁寺不远的呼啸岭,大战了一场,真是痛快啊!”

  听到此言,江怀几乎可以断定眼前之人十有八九就是石镇平。

  金阁寺遇到娄阔海,侍剑山庄知道的人不少。可呼啸岭一战,石伯伯从未提起,还是听娄阔海说的。

  最重要的是,眼前的人会在说话时不经意地用手指敲打地面,还是右手中指。

  这是石伯伯特有的习惯。

  江怀真想上前去,抱着石伯伯痛哭一场,可是他不能。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极快,马上要跳出心房了。

  苍天啊!

  他的石伯伯真的活着吗。

  “谁能为侍剑山庄讨回公道,谁就是下一任武林盟主。江少主,为侍剑山庄讨回公道,难如登天,你年纪不大,野心却不小。”

  依旧是极其沙哑的声音。

  江怀听得格外认真,他想从这沙哑的令人痛苦的声音中,听出几分原来的石伯伯的影子。

  遗憾的是,除了让他心痛难耐的沙哑,他感受不到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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