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齐十三年。

  正是盛夏时分，夏蝉曳着悠徐的鸣声，碧波荡漾，杨柳拂堤，好一派绿意盎然的美景。

  “噗通！”

  一声落水声响起。

  “快来人啊！清宁公主落水了，来人啊！”

  岸边一阵慌乱。

  裴清宁在水面挣扎，呛了好几口水。

  平时宁静的水面此刻波涛汹涌，像是一个怪物般张开血盆大口将他吞没。

  大脑一片混乱，发不出任何声音，身子也似石头般的往下沉。

  恍恍惚惚间，他好像听到了一些声音。

  『这就是那个炮灰公主吗？』

  『他最后死的还挺惨的。』

  裴清宁刚想张唇启问是何人在说话，眼前一会，就晕了过去。

  公主落水，非同小可。

  各宫人马都得了消息，或是奚笑，或是嘲讽。

  太医院的人更是提着箱子马不停蹄的赶去，生怕晚了一刻钟脑袋就落地。

  经过太医诊治，不多时裴清宁便醒了过来。

  脑袋昏昏沉沉的，对外界的声音听不太真切。

  屋内燃着淡淡的熏香，清一色的黄梨木家具秀气淡雅，架子床上挂着软烟罗纱帐。

  裴玄坐在他床榻前，眸光满是担忧，“今天怎会突然落水？”

  裴清宁细白纤细的手指轻轻支着脑袋，还有些晕乎，声音软细，“记不清了。”

  “好像就是突然就掉进水里了。”

  裴玄眉眼修长疏朗，眼睛里的光彩，宛如润玉上那一点微微的荧光，看上去柔和，实际上却坚韧无比。

  “莫不是大皇兄他们……”

  裴清宁抬手制住了裴玄的话语，眼底泛着莲花般的明净之色，“皇兄，小心隔墙有耳。”

  眼前之人是裴玄，是他一母同胞的兄长。

  当年，他母妃想让他平安长大，便让他以一个男儿身装成了女儿身。

  作为女子，在这宫闱围墙内，确实比皇子生存的机会大多了。

  可他，也因此多了许多不便。

  至今，这个秘密知道的人不多，他的兄长便是其中一位。

  裴玄低下眼睑，声音沉沉，“兄长知道，兄长只是太过担心你。”

  如今他羽翼将成，大皇兄跟二皇兄是不可能放过他的。

  而他唯一的软肋便是他现在男扮女装的弟弟。

  也是现如今的清宁公主。

  裴清宁脸色苍白，乌发似云披散在身后，雪肤如瓷，一双含情杏眼水雾氤氲，“皇兄，如今你我应当更是小心才好。”

  “今天的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下次你也不可这般急匆匆赶回。”

  裴玄紧抿着唇，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可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裴清宁微怔，倚在床榻边，眼眶微红。

  十三年前，自他母妃魂消殿前，母妃一族更是遭受皇权猜忌，死的死，散的散。

  他与兄长多年筹谋，才换来如今现在的地位。

  终于不用再被肆意欺辱。

  裴玄盯着名义上的妹妹，实际上却是他弟弟，长叹了一声。

  “清宁，你我如何能在这吃人的世道中活下去？”

  他们不似大皇子跟二皇子，身后有雄厚的母族势力与之相抗衡。

  就算是现在一时风光，越到后面，差距就愈大。

  裴清宁一双水剪秋眸似含烟的芍药，露出了点狠戾，“皇兄，若是他们不死，你我就得死。”

  “即便你我对那个位置别无想法，也得争一争，你跟我都没有退路。”

  裴玄轻抚着裴清宁的头顶，眉宇间露出了一丝苦涩，“皇兄知道，便是为了我的清宁，皇兄也会努力的。”

  世道艰难，活下去便是费尽了他们的力气。

  更何况那个虚无缥缈的位置。

  裴清宁斜眼过去，一张脸像是上天雕琢后的杰作，完美到毫无瑕疵，“皇兄，清宁马上也要及笄了。”

  裴玄紧闭双唇，俊美的脸上全是寒意，明显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裴清宁握住了裴玄的手，双眼似水，像是画中走出来的人一样。

  “皇兄，你想清宁能够平安，清宁亦想你能够好好的。”

  从小，那些势力的太监宫女变着法虐待他，是兄长每每挺身而出，他才能活到如今的年岁。

  他们二人相互扶持，早就不是这层稀薄的血缘关系可以比拟的。

  裴玄别过了脸，声音有些不愿，“可我不想清宁如此，即使是……我也想清宁能挑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度过余生。”

  裴清宁摇了摇头，乌发微动，容色迫人，“皇兄，我与你说过的，这个计谋可行。”

  “清宁若是嫁过去，将军府定能成为皇兄的一大助力，如此一来，也可弥补我们母族的不足之处。”

  裴玄精美的五官跟裴清宁有五分相似，姿态雅致，“可那将军府……”

  裴清宁打断了他的话，扇形似的眼睫轻颤，“皇兄，生在皇家，是幸福更为重要，还是命更加重要？”

  他一生便是只能这般过了，但他的皇兄不同。

  他有抱负，有理想，宅心仁厚，定能让天下百姓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

  裴玄耷拉着眼睫，还是没被说服，“这件事，再等等吧。”

  裴清宁还想说些什么，婢女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公主，公主，我家主子还在……”

  婢女的声音未说完。

  一袭粉衣的女子便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一张圆脸，透着一股娇憨。

  “清宁，我听闻你落水，便急急忙忙赶过来了，你没事吧？”裴语柔瞥见一旁的裴玄，急忙行了个礼。

  “三皇兄，语柔不知你在，见谅。”

  裴玄站着身来，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无妨。”

  裴清宁双眸似水，掩唇笑了起来，“语柔妹妹，你何故这般着急，清宁并无大碍。”

  裴清宁杏眸流转，侧过眸，“皇兄，你先回吧。”

  裴玄微微颔首，“既是如此，我就先回去了，你们二人慢慢聊，可需要皇兄吩咐小厨房……”

  裴清宁瞥了他一眼，撇撇嘴，似是嫌弃，“行了，皇兄，你平日里总是这般啰嗦，快回去吧，清宁心里有数的。”

  裴玄叹了一声，便往外走去。

  裴清宁看着，嫣然一笑，眸底却带着淡淡的冰凉。

  在这宫里，连关系都不能太过显露，否则招来的便是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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