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偷盗税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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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我知道我的儿子是怎么死的, 可我没有证据……”
贺兰阙只是一个小小的县通判,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他已经是很大的一个官了, 掌管全县上百万人的大小事宜。
可他在面对总府那些高官时, 和普通老百姓没有什么区别。
在这些官员的眼里, 他不过是蝼蚁,可以随意被捏死。
“我不够强大,所以我保护不了他们。”
听着他声泪俱下地控诉, 伯景郁和庭渊很难不为之动容。
伯景郁问道:“既然如此, 你为何不为他们申冤?”
贺兰阙看向伯景郁, 凄惨一笑,“我该如何为他们申冤?我找谁为他们申冤?我是朝廷官员, 任何官员非必要不可离开自己的管辖之地, 在霖开县为官多年, 我都没有几次走出过霖开县, 唯一一次走出霖开县是我接到总府官员的通知,他们告诉我的儿子死了,让我节哀顺变, 去接我的儿子回来安葬。”
通判是一个很小的官职, 是他用二十多年为官生涯兢兢业业才换来的。
中州很大, 大到他这一生都没能去过几个地方。
作为一个地方的从七品小官员, 不能擅自离开管辖之地, 更不可能越级随意见官员,唯一一次去总府还是为了接自己儿子的尸体回家安葬。
让他能够如何?
他问伯景郁,“你知道官员私自离开自己的管辖之地会遭受什么样的刑罚吗?”
伯景郁当然知道。
为了避免官员结党营私,属地的官员都不能随意离开管辖之地。
轻则降级,重则罢官, 若参与党政叛军等一经发现直接处死。
所有官员上任之后,都是带着自己的家人举家搬迁,官员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朝廷虽然会发粮食足够官员养活家人,可他们永远回不去自己的故乡,想要回到自己的故乡,就得身居高位。
贺兰阙捶着自己的心[kou]:“我何尝不想替他们讨回公道,可我要去哪里讨公道呢,杀害我儿子的凶手销声匿迹,海捕文书至今还在县城外的公示栏上贴着,若我有背景,若我有门路,政儿何须向死而生,筠儿又怎会死不瞑目?”
这一声声的控诉,一声声的质问,让伯景郁的心一次次被冲击。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他的两个孩子是冤枉的,可他没有证据。
他与伯景郁说:“每当我想要调查背后的人,我身边的人就会接连出事,我的女儿出城去寺庙去为两个哥哥供奉牌位,被人掳走三[ri],浑身是伤神志不清地扔在城门[kou],小半年过去至今还疯疯癫癫无法说话。我想查刘家是否存在偷占公田的情况,我的夫人从衙门到善堂中间不过两条街,被人拖到巷子里险些遭人[jian]污。我想查背后指使仵作做伪证陷害政儿的官员是谁,仵作一家消失得无影无踪,善堂里的孩子也差点在半夜死于大火,若非邻居起夜看到院内有火光,只怕那些孩子已经丧命……鬼就在我的身边,可我抓不住他们。”
“我常常在想,该不该送这些孩子去读书,若他们一辈子都是普通人,就不会卷入这些是非之中,也就不会和筠儿一样死不瞑目,不会和政儿一样有冤无处说。”
最后的最后,他问二人:“我该去哪里为他们申冤?”
是啊,他该去哪里申冤呢?
伯景郁不禁问自己。
庭渊也得不到答案。
站在贺兰阙的角度,他能活动的范围有限,他无权无势,在中州没有依靠,线索查到哪里断到哪里,中州的官员那么多,却没有一个能够为他主持公道的。
在这样的一个官场氛围里,他没有选择同流合污,实属不易。
能教出闻人政和贺兰筠这样两个有出息的孩子,能在霖开县被老百姓[kou][kou]称赞,足以说明他是一个正直的好官。
庭渊没有办法给出一个答案,正如贺兰阙在官场矜矜业业勤勤恳恳地做一个好官,到头来却无处申冤。
“我们既然来了,你的冤屈我们自然会为你申。”
“涉案的官员不止一个两个……”贺兰阙已经被这个巨网缠绕,快要喘不过气了。
伯景郁语气坚定道:“便是有成白上千个,我们也会查清真相,还给闻人政贺兰筠一个公道。”
庭渊问他:“你的手里可有什么有力的证据?”
贺兰阙摇头,“没有。”
庭渊:“……”
“我现在只能确定上面有人偷税粮。”
伯景郁问:“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现在查到是刘家在偷公田私种,怎么这又有人偷税粮了?
贺兰阙道:“每年收税的标准是上头发下来的布袋,装满就是一石粮食,一石允许误差半斗粮食,上头应该有人专门利用这个误差,老百姓用的斗和我们用的斗是差不多的,十斗米却装不满一石粮食用的布袋。”
“我记得这个情况杏儿和我说过。”庭渊问伯景郁,“你还记得吗?”
伯景郁点头。
只是他们当时没有放在心上。
因为这是在朝廷允许的范围内有误差,可能真的是装米丈量的斗有问题。
小路村呼延工会一年上税大约三千七百石,但他们每年都要多税一百多石的粮食。
庭渊问:“一石粮食是一百斤,按照朝廷的标准,达到九十五斤以上都算合格,那照你所说装不满粮食,那装粮食的布袋可以装多少粮食?”
贺兰阙道:“一石又两升至五升,也就是一百零二斤到一百零五斤之间。”
“你的意思是一石税粮要偷两斤以上的粮食?”
伯景郁觉得这简直是不可理喻。
贺兰阙点头,“每年的年俸发下来,粮食又是正常的,刚刚好一袋一石。”
伯景郁所说西府一年上税二十亿石,按照贺兰阙所说的标准,庭渊粗略算了一下,一年偷税粮岂不是要偷一亿石的粮食。
他看向伯景郁,“这好像也不比刘家偷田好多少。”
说不准刘家偷田,还不如直接偷税的人偷得多。
伯景郁现在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出京之前,他觉得各地官员必然会有些小动作,但整体应该都是向着朝廷,兢兢业业地干好每一件事。
怎么这除了京城,私下一查,各种糟心的事情都有。
他问贺兰阙,“你查验过多少,这样的情况很多吗?”
贺兰阙道:“在我还是[chun]熙城司户的时候,并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直到去年年底政儿来霖开城问我,我深入调查了一番,才发现背后应该是真的有人在利用这个误差偷税粮。”
“上面发下来收税用的布袋我会偷偷留下一两个,等年俸发下来,我与政儿粮过,确实装不满。”
伯景郁想到各地都在收粮食,说道:“今年税收应该也要开始了吧?”
贺兰阙点头,对他二人说,“你们随我来。”
伯景郁和庭渊起身,随他往厨房去。
厨房旁边有个小房间,里面就是他存放粮食的地方。
里面只有一袋半的粮食。
他从架子顶上取下一个袋子递给伯景郁,“这是收税用的袋子。”
接着贺兰阙从架子上将那一袋未开封的粮食搬下来,开封后,与伯景郁说,“你帮我张着[kou]袋,我倒过去给你看。”
庭渊见他扛那一袋米有些吃力,想帮忙,被伯景郁制止,问他:“你的肋骨不想要了?”
他对贺兰阙说,“你来张[kou]袋,我倒米。”
贺兰阙与伯景郁换了一下。
将米倒进收税的[kou]袋里,确实装不满,距离封[kou]线还有二指左右的距离。
伯景郁:“……”
贺兰阙将柜子里的斗拿来,与他们说:“这斗是标准的朝廷下发的斗。”
伯景郁接过翻了一下斗底部,确实有制造司的烙印,上面印着熙和二年,是制造司前年做的新斗。
用斗将粮食从布袋子里一斗斗地舀出来,刚好十斗,一点不多,一点不少。
十斗一石,制造司的东西不会造假。
也就是说,下发收粮的布袋确实有问题。
庭渊问:“这布袋是朝廷统一下发吗?”
伯景郁摇头。
贺兰阙道:“布袋不是朝廷发的,是总府下发,收上去后由总府统一重新核验,留下官员的俸禄,再统一上缴国库。”
伯景郁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恨不得直接冲到总府,把这些为首的官员全都砍了。
案子查到这里,庭渊即便想得再黑暗,也还是会被震惊。
这贪污的情况也太严重了。
一年光从粮税上便贪污了六千万两的银子,胜国所有官员从上到下一年的年俸也就差不多这个数。
庭渊不是很了解上层官级,能了解的也就只有县级,“这税收[jiao]上去,是州司户在管理吗?”
贺兰阙被他问得一愣,按理来说朝廷下派的官员对官职体系应该很[shu],为什么庭渊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伯景郁道:“是,也不全是,县级单位较小,一般这些都是司户在管理,州级是司户署,司户署下再下分,是一个多人组成的部门,领头的是州司户被称为署长,下面还有各个司长,然后才是司户参军。”
庭渊哦了一声,这他倒也能理解,一个人肯定是干不完的。
这也就说明白为什么州司户要让人杀闻人政,这情况只怕比上刘家偷公田还严重。
完全就是空手套白狼的进阶版。
他道:“我怎么感觉这背后还有刘家的事,偷这么多粮食,总得找地方销赃。”
伯景郁也是这么想的。
这刘家最擅长空手套白狼,农神鼎的粮食是他们在偷,公田是他们私种,偷税[jiao]给他们私卖不是没有可能。
贺兰阙:“这半年我找过很多理由调查刘家粮肆,最终都无果,[bi]急了我趁着农神祭,将刘家偷粮的人给抓了。”
庭渊和伯景郁都朝他投去目光,“他们招了?”
贺兰阙摇头,“没有,他们刘家的仆从咬死了就说是自己要这么干的,完全没有影响到刘家粮肆。”
“结果呢?”
贺兰阙:“一人打了二十大板。”
明知背后是刘家指示的,可这些人咬死了不认,他也没有办法。
农神鼎里的粮食一共就三石多,十来个人来偷粮食,平均到每个人身上不到三斗粮食,打二十大板已经是重判了。
庭渊心想他们还是很幸运的,抓到了刘宗,刘宗也招认了。
他问贺兰阙:“还有别的信息可以告诉我们吗?”
贺兰阙摇头:“我目前知道的也就这么多,霖开县官场上下我也不知道哪些人有问题,什么都查不到。”
他深深地叹了一[kou]气,“我倒是希望我能多告诉你们一些有用的信息……”
庭渊:“你也已经尽力了。”
伯景郁道:“起码我们现在知道还有人从粮食税收上动手脚,已经能够锁定一部分人了。”
这些粮食最终归司户署管理,那么问题必然出在了司户署,这么大批量的粮食,不可能是一两个人侵吞,到时候全抓了,酷刑审讯一遍,总能撬开他们的嘴,找到突破[kou]。
说不定偷田种粮食背后也有他们的手笔。
三人从库房出来往正厅去,一个女孩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想要把庭渊和伯景郁往外头推。
贺兰阙赶紧拉住她,“阿璃,别闹,这是爹爹的客人。”
他对二人致歉,“对不住,这是我的小女儿贺兰璃,她现在神志不清。”
阿璃藏在贺兰阙的身后,露出半个脑袋,紧紧地抓住贺兰阙的衣服。
贺兰阙道:“政儿和筠儿出事之后,她就害怕别人也出事,所以靠近我们家的人,她都会赶走。”
庭渊看着这姑娘最多也就十五六岁,被害成了这个模样,若是闻人政和贺兰筠没有出事,她也没有被掳走,应该也是个快乐的小姑娘。
爹爹是霖开县的大官,亲哥在总府做知事,前途不可限量,另一个哥哥将来前途应该也很不错。
可惜出了这样的事情,好好的一个家,死的死伤的伤。
想到荣欣月,在遭遇这样的变故后,她还在为善堂的孩子们着想,还在坚持照顾那些孩子,心中便是一阵酸楚。
麻绳专挑细处断。
这一家原本应该能过上很幸福的[ri]子,一门双进士,这可不常见。
在几十万人的大考中能考中进士,实属不易。
庭渊觉得很惋惜,虽然没有见过贺兰筠,但他想应该和闻人政不会差太多。
“不要紧的。”他与贺兰阙说。
贺兰阙轻轻地拍了拍贺兰璃的肩膀,“回屋里去玩吧。”
贺兰璃对庭渊和伯景郁做了个快走的动作,随后回房了。
贺兰阙目送她回房,收回视线,与二人道:“我也不能离开工位太久,便不留二位吃饭了,阿璃的担心也不是毫无道理,二位离开时,还是要小心一些,避免被人跟踪。”
“多谢提醒,你也多保重,等我们的好消息。”庭渊与他说。
贺兰阙轻笑了一下,“好,希望你们能够替政儿洗刷冤屈,能够替我儿讨回公道。”
“我看这天,今[ri]怕是要下雨了,希望中州的天能快些亮起来。”
庭渊倒是不觉得这天要下雨,虽说是[yin]天,却看不出来一丁点要下雨的意思。
伯景郁倒是觉得确实快要下雨了,他道:“一切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待暴风雨过后,太阳还是会照常升起的,乌云终将散开。”
就像这中州的官场一样,现在还在暴风雨前夕,这是他们最后的宁静。
等他从刘家庄撕开一道[kou]子,就意味着中州官场的这些人,好[ri]子也该到头了。
伯景郁与庭渊说:“惊风快到总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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