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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仗打完了。

  没全歼,不可能全歼,人家是骑兵,每人还有两三匹驮马,腿超长超能跑,几轮侧翼袭扰反被连[she]带砍的干掉二三十人,那铁林军头目就察觉遇到硬茬,立刻风紧扯呼,迅速跑路了。

  但三百党项骑兵,能留下三十个,这简直可以写个贺表一路送进汴京,请官家接着奏乐接着舞了!

  不仅留下骑兵,还留下了他们的马呢!人家铁林军装备[jing]良,浑身上下都是宝,这战利品!这战利品!

  天啊!这些开战时惊慌失措,四处乱窜的小[ji]崽子,就在胜利的那一瞬间,一个个忽然像吃了菠菜一般,胸[kou]自然被勇气填满,腰也像松一样直,肩也像山一样宽,伟岸雄壮,气势凌云。

  “若非我部诱敌深入,”有义胜军士兵嚷道,“如何能有这场大捷!”

  “我亲手将一个党项兵打下马来,偏叫岢岚军那狗贼将人头抢了去!”也有义胜军士兵这样喊。

  还有些没他们聪明的,但也会跟着一起瞎嚷嚷,不管怎么说,反正打赢了,他们有功无过!你要说他们是逃兵,要军法处置,那你处置吧,这几百号拎着刀子的壮汉,你挨个拉过来砍个头试试?

  这群杂牌军的统帅是个姓李的西军武将,见惯不惯,吩咐下去,义胜军当了逃兵,这是确凿无疑的,今晚没饭吃,蹲一边看别人吃去。

  “完了?”有小道士悄悄问自己师兄。

  师兄就悄悄去捅身边的小道官,“完了?”

  小道官却是个自汴京跟着三个高坚果一路过来的辽人,冷冷一笑,“你当这事多稀奇么?”

  这群道士就悄悄地互相看,有人凑近了师兄弟的耳朵,正准备嚼一嚼时,王善走了过来。

  “咱们是修道中人,”他笑道,“与他们是不相干的,诸位师兄弟的功劳,我都已记下,咱们回返兴元府时,帝姬必当重赏!”

  道士们的脸[se]一下子就亮了。

  “祭酒今[ri]祭的是什么符箓?”有小道士还虚心请教,“有符箓镇魔,果然旗开得胜!祭酒教我,我也去写一张!”

  王祭酒的笑容就尴尬了一下。

  他今天掏出来的那张符箓,其实很多人都有……

  就是灵应宫批量发行,一百文铜钱一张,能抵税,能换油盐酱醋的那一款……

  符箓是不能掏出来给他们仔细看的,但他余光看到了有人自战场边缘慢慢骑马回来,立刻[jing]神抖擞,找到了一个新话题:

  “快寻些细布清水与我,”他说,“我有大用!”

  几路宋军都吵着要军功,而且还都很会抢军功。

  比如说道士们[she]下马的人,人家冲上去补刀,过后算军功时人家是第一份儿L的,但这也算是客气的,还有个倒霉的党项小军官穿着比别人稍不一样了些,被大家认出来了,就引发了几个士兵之间的斗殴。

  反正就是闹哄哄的,不知道统制带了几个功曹,如何计算军功。

  当然头功大家有目共睹,夺旗且挑落数人下马,一人干翻五个骑兵,岳飞的名字算是立刻在军中流传开了。

  有人打扫战场,有人坐下休息,有人四处寻人借水囊喝点水,天气这样炎热,又打了这么一仗,所有人都累得筋疲力尽,[kou]渴得无以复加。

  但岳飞回到自己同袍身边去,刚要坐下,五六只手就伸过来替他卸甲;刚卸甲,七八只手就递上了包扎用的细布;刚要找点清水清洗一下伤[kou],一圈的水囊对着他肩膀就要灌下去。

  王善左手拿着细布,右手拿着水囊,站在外围,垫着脚,抻着脖子,探头探脑了半天,硬是没挤进去,最后等到统制走过来,亲切地与这个军中新秀握一握手,他就只能耷拉着脑袋回来了。

  都怪那小内官!要是昨夜换他去,他肯定不会只拿十贯!

  他愤愤然地四处看看,却没找到尽忠的下落。

  尽忠被人围住了。

  一圈儿L人,每个都是一手拎着颗党项骑兵的脑袋,另一只手伸出来,向他摊平。

  尽忠整个人就很想吐。

  割[rou]固然心疼,但这不是割[rou]的事。

  那些人身上都是血,手上也都是血,拎着个血淋淋的脑袋,那脑袋像是还没死透,晃悠晃悠,连眼皮都能再动动似的!

  这小内官整个人就脸[se]又煞白了,惹得几个士兵以为他是心疼那一袋的碎金子。

  “党项铁林军骁勇善战,咱们几人合力,能杀他们一个,已经是军中有名的勇士,小内官,你莫嫌[rou]疼!”

  士兵在那大声说,鼻青脸肿,但喜气洋洋,一张嘴连牙齿都泛着血沫子。

  可能是被党项人打的,也可能是被自己人打的,不管怎么说,反正他们是成功抢到了人头,拿来内官处领到了赏。

  心情一放松,他们还能嚼嚼别人的舌头。

  “若是换了那个岳家哥哥来,你才当真[rou]疼哪!”

  “他一人竟挑落五人,真是个奢遮人物!”

  “你们可见了他夺来的那面旗么!”

  “怎么没见到?统制眉开眼笑,拉着他的手……”

  尽忠在那眉毛眼睛鼻子嘴巴皱成一团,很是不屑,很是气愤。

  “俺只为官家,为帝姬效力,连俺这身子都是灵应宫的,有什么[rou]疼不[rou]疼的!”他一边从袋子里往外掏金子,一边尖细着嗓子,“你们都当记得灵应宫的恩德,还有,少讲那些不相干的人!”

  话音未落,面前这个领钱的大汉忽然往左让了一步。

  他右边的大汉又向右让了一步。

  人群中,让出了一条道路,给个年轻人让了出来。

  相貌端正,但也没啥好看,比不过宫中那一群头发丝都[jing]细无比的漂亮人物。

  身材中等匀称,看着很结实,但也不是山一般的壮汉。

  [luo]着上半身,光膀子包扎了一下肩膀,连个衣衫也不穿。

  岳飞就这么站他面前,往地上扔了个血淋淋的麻袋

  。

  “五个。”他说。

  现在来到了尽忠人生的至暗时刻。

  他眯着眼,皱着眉,很不友善地打量这个人。

  这人似乎有点疑惑,轻轻地转了一下脑袋,还向左右看了看,然后转过头,抱拳冲他行了个礼。

  还露出了一个很友善的微笑!

  他忘了!他忘了他不收那十贯钱,还下了面前这位内官面子的事了!

  恨不得跳起来照着他脑门儿L梆梆来两下!

  复仇的火焰在尽忠心里熊熊燃烧,让他鼓着眼睛怒瞪这个傲慢的坏家伙,心里飞快寻思些解气的刻薄话出来——

  可他瞪了一眼,又瞪了一眼,硬是没想出什么刻薄话。

  他所[shu]悉的,知晓的,自小打[jiao]道的,无非是宫里的贵人,西城所的内官,地方上的官吏。

  每个人都是[jing]明的,一肚子不能翻出来的小心思,坏主意——尽忠在别人满肚子的坏水中长大,自己也生得一肚子坏水。

  虽有坏水,自己却意识不到,毕竟所有地位能与他相等或者更高的,都是这样的人。

  帝姬更不例外,别看她小小年纪,坏心眼可多了!

  至于地位比他低的,那都是路边的野[cao],他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他的恭维话,骂人话,刻薄话,都是在这个基础上建立的。

  但面前这个年轻人就很不一样。

  他出身卑微,地位也很低下,年纪还很轻。

  可他是个英雄。

  小内官翻肠搅肚,找不出对应这个新身份的刻薄话,只能气呼呼地打开自己宝贵的皮囊。

  “手伸出来!”他尖声道。

  岳飞就把两只手摊开,坦坦[dang][dang]地等着接金子。

  一把,两把,三把!四把!五把!

  围观的人就在那惊叹,那一大把的金子!闪瞎了大家的眼睛!天啊!天啊!

  一把金子至少二两,二两金子就是至少二十贯铜钱,这五把金子下去,稳稳的一百贯铜钱!

  英雄捧着一百贯站在那,冲他很和气地说:“多谢内官。”

  内官像是被噎了一下,生硬地说,“不必!”

  多余的夸奖话一句没说。

  英雄还是没走,内官等了片刻,有点不耐烦,“还有什么事!”

  英雄忽然脸红了。

  “内官在灵应宫供奉……”

  内官似乎愣了一下,片刻后眼睛一亮,尖尖的嗓子也柔和许多。

  “你可是有什么话要说?”他往四周望一望,“你若有些私密之事……”

  “在下并无秘事奏报,”岳飞低声道,“只是今[ri]见道长们有符箓护体,十分灵验,不知可有护佑高堂康健的……”

  一个极客气的英雄,说完想想,又加了一句。

  “若须供奉银钱……不知多少……多少比较恰当?”

  这场遭遇战规模不大,但在军队赶到神武城,并且重新建立

  起信息传递系统后,还是被送到了四面八方。

  其中送往终南山下朝真帝姬这里的,不仅有军报,还有王善和尽忠写的信。

  王善的信比较务实,他不仅详细写了他在这场战斗中观察到的一切,还写了一些他认为的军队的不足——开场就跑的义胜军那个算不上不足,那个算敌方啦啦队——比如说天气炎热,道士们没穿甲被突袭,要不是西夏人第一次遇见经验不足,一定会有大伤亡。

  西夏人回去后复盘,军官们一定会给士兵补上这一课,下次再见还想讨这个封建迷信的便宜,除非你真能手搓五个火球出来。

  所以帝姬需要改进铠甲,这是第一件事。

  士兵们缴获了西夏弓,太帅了!咱们灵应军的士兵经过训练,已经可以开至少七斗而不影响准头,部分佼佼者能开到一石,帝姬帝姬,武器该迭代啦!上强度!

  这是第二件事。

  还有咱们行军时的不足,还应该增加……

  第三件,第四件,每一件都在伸手要钱,帝姬的眉头就死皱着。

  下首处陪坐的几位地方官夫人就小心看少女的脸[se],不知道信里是写了什么让她忽然并不装可爱了。

  但当帝姬看到信尾时,她的瞳孔突然收缩了。

  “天啊!天啊!”她从椅子里跳了起来,“纸笔何在!”

  离她最近的一位种家夫人吓得想扶她,“帝姬有何吩咐,着一女使去写就是,何劳亲——”

  “不行!”帝姬大叫,“我要画符!我要亲自画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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