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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汉女×留洋回国大小姐17


“听说罗氏的公婆先想着算了的。

  可大家都说他家儿媳妇失节了,不该有贞节牌坊。

  大家都不依不饶的。

  他们只好依着乡亲们的意思  将二人沉塘,也全了他儿子的清白名声。”

  说完这些话,女人又叹了一口气。

  此时,笼子已经完全沉入江底了,连水花都看不见了。

  人们都觉得没意思,回去做饭去了。

  苏婉仪跟着她爹回去的时候,仍旧朝身后看了一眼。

  山川的豁口如一个玻璃杯,正好盛住了灿烂落日。

  河面平静无波。

  那焦糖蜜汁般粘稠的落日余晖,浸没过笼子,然后同笼子一起,沉了下去。

  明天的太阳不会是今天这个了。

  明天沉塘的女子还是今天这个。

  千百年来沉塘的女子从来都只有一个,是贤惠的罗氏,是变节的她,也可能是我。

  是千千万万个被封建礼教杀死的我。

  而苏婉仪,不愿意做那个人。

  回到苏家,天已经黑透了,屋里死气沉沉的,比往常更甚。

  苏婉仪觉得压抑。

  她模糊的觉得这些都是不对的,可真让她说出个所以然来,她不知道怎么说。

  她想找个人倾诉一下。

  想了想,便进了荷菱的院子,微雨并不在她院里守着。

  她推门进去的时候,深处传来一声惊弓之鸟般的惊呼:

  “谁?”

  警惕的让人咋舌。

  苏婉仪涩涩难明的声音穿过灰暗,“是我。”

  阿碗?

  荷菱听着这声音语调不对,赶紧穿衣坐了起来。

  “阿碗,你怎么了?”

  苏婉仪有些脆弱的看着她,一直隐忍的情绪终于在此刻决堤。

  她的眼泪啪啪的往下掉,像断线的珍珠。

  然后像湍流。

  最后成了天灾。

  苏婉仪嚎啕大哭。

  一个人不久前曾在她面前消失在水里。

  活生生的被淹死了。

  好像她哭,就可以把河堤冲坏,救那女子出来一样。

  苏婉仪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荷菱的手帕擦着她脸上的泪痕,她声音颤颤的安慰,“阿碗不怕,没事了,没事了。”

  可这些话根本安慰不了苏婉仪。

  怎么可能没事?

  下一个沉塘的人就是她了。

  她在国外有喜欢的人,不是文良,她根本不可能和文良结婚的。

  她贴着荷菱衣裙上,纵横清晰的花纹丝线带给她冰凉的触感。

  苏婉仪跪坐地上,紧挨着荷菱的脚边,趴在她腿上哭。

  哭声并不大。

  被压抑着,紧贴着地面,低沉孤孑的。

  这个屋子对她来说,仍然像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没有改变。

  仍然是个鬼屋。

  只是到了如今,她与荷菱一样,相依为命,成了无依无靠的鬼。

  她泪眼莹莹,润湿了罗裙。

  窗口的明月昭昭高悬,月光轻薄的撒进来,只徒增惨白。

  很快,苏婉仪就枕着荷菱的腿睡着了。也苦累了。

  荷菱小心翼翼的用手帕擦着她脸上的泪痕。

  月光照着地堂,她哼着李阿嬷教她的湖南民歌,韵律丰富,语调都多。

  苏婉仪猫似的轻哼一声。

  慵懒含糊的问:“这是什么歌儿?”

  然后又没了下文。

  荷菱去看,只见她又睡了过去,根本没有醒来的迹象。

  “阿碗。”

  没人理她。

  荷菱的手指轻轻的戳着她的阿碗的脸。

  白天的阿碗总是那样高高在上,只有这样脆弱的时候,才能短暂的属于她。

  她本应该高兴的。

  可看见阿碗这样伤心,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了。

  她想谢谢阿碗前天送来的点心。

  那么多样式,她见都没见过。

  阿碗哭得那样伤心,把她的心思全搅乱了。

  她真想安慰她的阿碗。

  却嘴拙的不知道说什么好,阿碗一向会说大道理,在她来之前,荷菱只知道女戒。

  而这些东西,荷菱一点也不想再同她讲。

  长夜漫漫。

  早晨,微雨端着洗漱的东西进来时,看见房间里的苏婉仪。

  惊呼出声。

  “大小姐?你怎么在这?”

  苏婉仪被喊醒了。

  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此时已经天光大明,她还趴在床沿,手脚发麻。

  苏婉仪刚站起来,腿一软,又要扑倒了。

  荷菱立刻扶住了她。

  想到昨天的事情,苏婉仪红了脸,将手抽走。

  她昨天情绪太激动了,本来只想找人说几句话的。

  可看见荷菱,只觉得委屈。

  替自己委屈,也替荷菱委屈。

  替女子的宿命委屈。

  到最后,竟然什么都没有说,就这样睡着了。

  微雨瞧她心虚,又没好气的说:

  “女子的闺房,早晚都不能随便进的,大小姐。”

  苏婉仪恨不得马上逃离现场,“那我先出去了?”

  说完一溜烟就走了。

  本打算去街上逛逛,她爹让她先走家待几天,别乱跑。

  她院里的合欢已经开满枝头了。

  苏婉仪坐在台阶上,托腮看着。

  突然想到,荷菱一直在屋里,可能还没见过合欢花长什么样子。

  不如摘点给她带去?

  苏婉仪说干就干,向院里的丫鬟要来竹竿。

  扑棱棱几杆子。

  合欢就绒绒的飘了满院。

  风一来,花就跑,追了一上午的,才装满一小提篮。

  丫鬟们端着她中午的饭菜来到了后宅。

  一进门,她就兴冲冲的喊:“荷菱。”

  荷菱正在拔步床里坐着吃饭,听见声儿  抬头看她。

  眼底蕴藏着淡淡的笑意。

  “阿碗来了。”

  很平淡的一句话,可经她一说,就带着不一样的意味,开心,窃喜。

  阳光透过窗户,光线丝丝垂下,切割着尘埃。

  苏婉仪抓起篮子里的合欢,对着窗户,撒了一把。

  粉色娇嫩的合欢轻盈飞起。

  如蝶绕花。

  “荷菱,你看。”

  苏婉仪垂眸看着端坐在床上的荷菱,而荷菱,目光被鹅毛扇一样的合欢吸引住了目光。

  她眼皮轻掀,合欢进入她的视野,然后缓缓飘着,她眼皮半阖,合欢如她命运般落下。

  带着悲怆的轻颤。

  荷菱喃喃自语:“阿碗,这是什么花?怎么这么好看?”

  苏婉仪拎着提篮到她跟前,举起来给她看。

  她凑过去,笑容明媚的看着荷菱。

  “合欢。”

  尾音刻意放软,哄小孩子般,眼底的笑意从酝酿起,到现在如何也藏不住了。

  苏婉仪又重复一遍:“合欢花。”

  阖家欢乐。

  言归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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