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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一十三章


李嗣源是怎么也想不到,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李永宁早就将巾帼军旧部安插在了暗卫使内。

  并且不止一次助她躲过李嗣源的眼线,还逐步促成了淮南一分为二如今的局面。

  李嗣源却不知道,他当初会对新齐的建立不为所动,完全是因为洛阳这边正被她揪住了精力。她鼓吹李存勖旧部,煽动洛阳城内对梁人的世仇,转移晋人对淮南吴人的觊觎。大肆渲染如今落败,退守荆南山脉的梁帝朱锽蠢蠢欲动。只因李嗣源调走了石敬瑭,所以才给了朱锽踹息的机会。

  李永宁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即便妆发梳的再精美,面颊上那两道触目惊心的伤疤,还是让她看起来显得恐怖。

  四下被她赶出去的宫女们,没一个敢来叫她。皆颤颤巍巍跪在宫门外,低垂着脑袋抽泣。

  因为今早收到的消息,说是石敬瑭身边出现了一个神秘女子,并且熟识他的人,皆不认识这样一个女子。

  所以,得知这个消息后,她怒了。

  这些年间,石敬瑭身边从未出现别的女人,她以此为安慰,始终对他抱有幻想。

  可他的变心,还是来的如此措不及防。

  当年一个茯茶,已经是她的极限。若再有人出现,她都不清楚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望着镜中呆滞的女人,她口中不免喃喃自语,“你想抛弃我?是觉得清欢丑吗?呵呵,我因为谁变成这副鬼样子,你现在想弃我于不顾?石敬瑭,你还真是没有良心啊!”

  说完,气恼的她一甩香案上的各种胭脂,掀翻了一地的精致妆盒。

  若不是南鸾的人答应她,会在日后的夺嫡上助她举事,她早就想尽办法逃出洛阳。她历经这些年的恩恩怨怨,心里早就看透了许多人。回想起自己做的诸多傻事,她才发现这一生以来,似乎只有当初石敬瑭的坦诚,才是她人生中的光。

  只是等她明白这些的时候,那个曾为了她歇斯底里的男人,却再也回不去了。

  曾经鲜衣怒马的英气少女,不知何时起,变成了如今这样。

  重新捏起妆台前的梳子,她浅笑着替自己梳起发髻。

  今日原该是出宫赏花的日子,尚书府大娘子亲自呈上来的邀帖,她又怎好拒绝?父皇给她精心安排的局,她怎忍心扫了老父亲的兴?都想看她这个被废公主的出丑,她又岂会放过这么好玩的机会?

  这个沉闷的宫门,实在是太憋了。

  今日特意将面颊上的疤露出来,李永宁就做好了要让后宫丢脸的准备。

  什么仪态端庄,什么举止有礼,她今日统统都不要了。

  就是要让父皇的那些朝臣们看看,她这个新皇的亲生女儿,到底有多给皇室丢脸。丑便丑矣,她更是要让宫外的人看到,她就是因为生的丑,才被新皇厌弃。

  ……赏花会注定不会宁静,而洛阳城里,被新皇一统的欢愉氛围,还在弥漫当中。

  几日后的洛阳皇宫内,李嗣源捂着额,面色铁青的垂着香案。

  他就知道李永宁会去见南鸾的人,只是没想到,会是在赏花会的当日,李永宁领着朝中群臣和护卫军,一起去见了南鸾的线人。

  还美名其曰,是为了护驾!

  他一直不知道这个女儿心思竟如此缜密,只晓得今非昔比,昔日那个咋咋呼呼的永宁郡主,似乎变得不再像她。

  当日他不得不在李永宁的推波助澜下,免了对李永宁失手将南鸾线人灭口的事问责,还只能顺着李永宁口中的‘众望所归’,下令问责私自出兵淮南杭城的石敬瑭。

  原本还想替李从厚再拉拢石敬瑭一番,不料竟遭身边的女儿摆了一道。

  李永宁说,南鸾细作都将触手伸到了洛阳,必是因为石敬瑭未守凤翔导致。南鸾的大本营在淮南,必是石敬瑭动了淮南,这才招惹了今次的南鸾刺杀事件。

  当着万众瞩目,那细作的身份又千真万确,他实在没有理由再反驳。

  如今想想,李嗣源还真是气的头疼。

  更有甚者,今日上朝时,竟还有人替李永宁说话,说是她救驾有功,还关心当今天下局势替他分忧,实乃女中豪杰。

  李嗣源还真是气到话都说不出,又不愿让人觉察他的意愿,所以只能强咽下这口气。

  可就这么戳破石敬瑭与他之间的那层纸,他实在心有不甘。

  石敬瑭调走朱赤军,实则是他知晓的。他默许了石敬瑭对淮南的挑衅,也是为了给李从厚制造新的机会。只是没想到,他有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被李永宁这个敌友不分的女儿给搅黄了。

  年纪大了,被这么一气,李嗣源竟觉得身体有些力不从心了。

  见他连连叹气,有老阉人关切的上前来问,他只是摆摆手,让其不要叨扰。

  趁着洛阳送去凤翔的旨意还未走远,他必须想办法做些什么。

  无论今后李从厚是否能理解他的这番苦心,都不能再让有心之人动摇他的决心。即使是他曾经最宠爱的女儿,也将一视同仁。

  铺开案上的纸,李嗣源开始奋笔疾书,只是寥寥二十几个字,他仿佛写了有半个时辰之久。

  落笔,托起还未干涸的纸张,他反复端详。

  赫然写着‘石之过,凤翔当审。皇儿可严惩!然,不可伤朱赤心。’

  思虑良久,李嗣源折好信函,唤人去传暗卫使的近侍,嘱咐其连夜出城去送信,务必要赶在圣旨之前。

  看着近侍转身而去的背影,李嗣源满是血丝的眼里,似乎窜动着意味深长的泪花。

  他深知这次是以李从珂作为替罪羊,而李从珂断不会违逆他,可偏偏他必须走这步棋,便不得不决了这个养子的心。

  他明知如李从珂这般有手段和心思的孩子,将来会成为从厚的威胁,可他就是不忍心真的赶尽杀绝。毕竟父子一场,就算不是亲生骨血,他依旧还是很欣慰,自己也曾有个这样机敏聪颖的养子。

  可血浓于水,他这次,还是没能忍住弃车保帅的做法。

  后宫中,李永宁慵懒的倚靠在软塌上,听着宫娥轻声浅语的消息,一双眼睛满意的眯上。

  轻吐出“退下吧!”

  她这才舒服的哼出了声,撩一撩轻薄的衣衫,雪白的藕臂暴露在温润的空气中。玲珑有致的修长身形,使她看起来独具韵味。

  她猜到了父皇会保石敬瑭的,所以,她接下来的一步,就是开始拉拢当年痴迷她容貌的小弟弟了。

  在父皇圣旨送出的前一天,她就已经让藏在暗卫使里的旧部,从暗卫使里想办法将圣旨的内容传达到凤翔王府。

  这样,聪明如李从珂,应该是能明白她的意图了。

  半个月后,凤翔节度使。

  因为是从洛阳发来的圣旨,整个凤翔王府无不严正以待。

  就连远在卢龙战场的晋王李从厚,和被急召回来的石敬瑭,都整装来王府接旨。

  宣读圣旨的钦差只说君主遇刺一事,起因出自南鸾,命晋王李从厚排查凤翔境内一切存疑之处,赐尚方宝剑,可自行处置行事不当者。

  接过圣旨的三人静的可怕,石敬瑭以为自己贸然出兵淮南的事要被追究了,可他却不知,身侧另外两兄弟,心里早就各怀鬼胎。

  李从珂率先打破了僵局,语气有些阴阳怪气,“大哥自燕地赶来,真是辛苦。想必那卢龙地广物博的传言不实,都快打到燕人腹地的大哥,怎不肖半日就回了凤翔?”

  李从厚闻言先是一声冷笑,粗犷的声音与以往并无变化,“父皇赐的汗血宝马,脚程可比四弟府上那些病秧子快了不知几千里。”

  “哈,大哥真会说笑,汗血宝马,终究不过是生的健硕些的‘马’罢了,从卢龙腹地临近幽州的地方赶回我凤翔,便是天上飞的神龙,想必也不能半日就赶到。”

  “老子说能,那就是能!好你个李从珂,不就是封了个潞王吗?你就敢如此对本王说话了?我看父皇遇刺,就是你故意松懈入关排查!”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大哥如此说,可有证据?”

  李从厚拔出别在腰上的尚方宝剑,剑锋直指李从珂鼻尖,“父皇说了,‘凤翔境内一切存疑之处,本王可自行处置行事不当者’,怎么,四弟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要以身试法?”

  石敬瑭还跪在原地,看着这兄弟二人的对峙,他选择沉默。

  毕竟他早就预想过事后被李嗣源追究的可能,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茯茶的消息他还没有查清楚,李从珂说她出现在杭城附近,可大师姐却说她是消失在凤翔的。

  他不惜冒着险,也要去做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却不知不觉让自己又一次身陷囹囵。

  他已经不在乎什么荣誉了,可茯茶不同!

  茯茶是他最后的奢望,最后还想要与这个世间搏一搏的理由。

  若是给他机会,他一定不会再放走她。就像当初他执念太重,宁肯变态的囚她于昏暗,也不舍将她放逐在天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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