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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只是让积善皇后怎么也不会想到,女官笙歌带着那个女娃娃,生是连个皇城都未能跑出去,就被一伙蒙面遮头的匪贼劫走。

  笙歌生的俊丽,被匪贼卖去了西京洛阳最大的花楼。

  而那个才一岁半的女童,则被人抱走了。至于抱去了哪里,后来逃出花楼的笙歌,寻遍了好多地方,都是杳无音信。

  以至笙歌后半生,一直都活在对皇后的愧疚当中。

  没有人知道,女童离开笙歌之后,到底去了哪里。毕竟笙歌回不去皇宫了,所以,积善皇后也无从知晓女童的消息。

  可真相的背后,往往有着让人不能踹息的残酷。

  劫走笙歌和女童的那伙人,其实并非什么匪贼,正是领了陛下授命的暗门刺客!

  正伦那时还是伴读彭奴,才刚被老师选入暗门。

  初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出现,他心里是极兴奋的。以为是老师新收的小师妹,这样他以后在阴冷的暗门中,也算有了个同为小童的伴儿。

  守着这个哇哇大哭的孩子半月有余,他似乎都开始有些习惯了孩子的咿咿呀呀。

  以为会相伴着下去,却不知,老师还是坚决的把那个孩子送走了。

  他不敢问那孩子的去向,因为彼时的他,还只敢将自己当做彭奴,而非正伦。谨言慎行才是他从小便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不敢奢求更多,才是他在宫里习得的方式。

  他本以为关于那个孩子的记忆,会被时间的冲刷,逐渐淡出他的回忆。直到四年后,他受老师之托,八岁便接手暗门。才辗转从暗门当年参与送走那孩子的老人口中得知,女童被老师送去了一个偏远的村子。

  他喜出望外,不等请示陛下,就擅作主张的领人前去找寻。

  可他毕竟还是太年轻,以为独掌暗门,就能做自己想做的所有事。却不知,他的行动,早便被陛下严控掌中。

  那日,他风尘仆仆赶到村子,入眼便已是整个村子的一片狼藉。

  堆成小山的尸身,被大火烧的面目全非。若非经历一场滂沱的大雨,他根本很难想象,大火一直烧下去,会不会他赶到时,整个村子都已烧成灰烬。

  他不愿相信,那个孩子就这样陨落了,所以在村子里迟迟不肯走。就算身边的侍卫告诉他,入夜会有狼群来伤人,他亦倔强的不肯离开。

  可能是上天垂怜他心里的祈愿,终是让他得偿所愿。

  当趴在泥泞当中,那个小小黑黑的人儿,突然出现在他视野。他便能确信,一定是那个孩子。因为某种不言而喻的熟悉感,他一眼便是万年。

  女童已经长大不少,若非她的眉眼与积善皇后有几分相似,他甚至都不敢确定是她。

  当他跳入她趴着的泥坑,回首才发现小姑娘早被狼群盯上。

  她身上有很多灼烧的伤,想必一定是极痛苦的。

  他非常自责,因为他知道,整个村子的遭遇,究其原由都是因他而起。

  因为他实在太了解陛下的心思,就算他已执掌暗门,但终是没有绝对的权力,可以避开陛下的监控……

  时至今日,正伦虽从不同絮妍说起她的身世,却也不敢让宁夜幽将絮妍养父母被谁所害的真相告知。

  若是有一天,絮妍得知她全心全意爱着的人,就是使她成为孤儿的罪魁祸首。若是她又得知,自己不惜代价替李唐江山去梁宫当细作,结果却是在为害死她养父母的昭宗夺回权势,她又将作何感想?

  正伦不怕絮妍因为‘娶妻’之事怨他,但却忧心,她会因失去信念而恨自己。

  相比絮妍赌气的离开,他更怕絮妍会彻底了断他们之间的关系。

  她本可以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女,采桑织麻嫁做人妇,甚至还会成为许多个孩子的娘亲,过着平凡而充实的生活。

  这也是正伦一直给不了她的东西,甚至也根本不想给。

  他其实深爱她,这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思绪又拉回当下,正伦无不感叹世间的缘分。

  绕了那么多兜兜转转,命里还是逃不过动了俗心。

  茯茶那些年与天囚族人走的近,相信天囚人能告诉她的,早都已经告知。至于早些年暗门一直在探寻的天囚秘密,也应该随着茯茶,一起葬身深潭了。

  既然他等了二十年都未能得知,那所谓的天囚秘密,便石沉大海永不面世吧!

  等了这么久,他经营的这一切,应该要到头了吧!

  此刻,正伦只希望,这乱世能终止于他之手。一切回归正统,还他大唐荣耀。

  只是他不知,天囚族世代守护的秘密,早就已经被他人知晓。并且,此人还并非别人,而是他此刻正欲搜寻下落的絮妍。

  那日被迫跳下水涧,絮妍九死一生。

  在水中抵死挣扎,却是越陷越深。她不擅水性,在深潭中久留不得。可藏在幽深水底的她,看见了守在岸边的那抹白色身影。

  她不愿见他,至少还不是现在。

  或许师妹说的没错,他终究是容不下师妹的,因为师妹一族实在洞悉了太多人心。便是非他所为,世间恐怕也没有多少人能容得下像师妹这样的异族吧!

  急流实在太湍急,絮妍愈发没有了气力,终是在闭上眼睑的最后一瞬,她牢牢记住了岸上那抹身影。

  ‘你假装不懂,我也不知取舍,错过便错过吧,没有人会永远守着不存在的承诺了此余生!师父,絮妍这次,不欠你了……’

  所幸宁夜幽那件黑袍,久浸水中竟逐渐褪散了许多墨色。惹得潭水下游的鱼虾,都争相围绕着那件袍子啄咬。

  在河边练习撒网的阿泱,老远就看见了那乌黑一片。

  便是费了好大功夫将那黑袍拽上岸,阿泱才惊觉,原来袍子下裹着一个被河水泡到泛白的女人。

  阿泱从未如此近的触碰女人,顿时被絮妍吓到惊慌失措。

  当揭开黑袍的那刻,他就只想赶紧逃离。不料他迟疑的那一瞬,絮妍突然拉住他的脚踝,口鼻中皆是呛水,“咳咳咳,救,咳咳,救我!”

  早就被吓到失语的阿泱,听到她说话证明她未死后,心里似乎又重燃起对她的好奇。

  女人的手就像把钳子似得,死死扣住他的脚踝。

  阿泱抽拔不开,便只能凑近些,伸手去拍打絮妍的面颊。“喂,你松开手啊!你不松手,我如何背你回去找药爷爷?喂,你听见我说话了没?”

  “……救救我,咳咳,求……”

  “喔喔喔,你,你千万别死啊!我,我这就带你去找药爷爷。”

  絮妍说完就昏厥了过去,手上的劲也松开了。阿泱怕极了有人死在他的面前,赶紧背起絮妍往村子奔去。

  途中,絮妍因在阿泱背上有些颠簸,吐出了好几口呛水。

  迷迷糊糊中,她仿佛听见阿泱问她,“姑娘,你叫什么?”

  絮妍脑中一片混乱,她几度记不起自己的名,就像混沌中无边挣扎后,她始终将‘絮妍’两个字无法说出口。

  泥潭深陷的边缘,她呢喃道,“……离墨!”

  然后,眼皮垂下沉沉睡去,她的耳边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在南鸾山谷中搜查了三天三夜,正伦几乎寻遍谷中各处,皆是没有关于絮妍的丝毫消息。顿生气恼的他,终因寻不到絮妍,而有些后悔过早杀了宁夜幽。

  据狗娃的人所说,宁夜幽的确将人带回了南鸾,只是将人藏在了哪里,他们也无从得知。

  正伦查到,王素文之前有给絮妍的饭菜中下毒,他初闻,心里是极痛的。

  自从妍儿当年诞下幽恨,后又急于回汴州,几乎就没有休养过身子。

  落下顽疾,也是情理可依。

  正伦眼下不知有多担心,就怕妍儿中毒后得不到救治。因为他实在太清楚,身体被伤了根元后,若没有及时解毒,便真的会有熬不过毒发的可能。

  打从得知千冥叛门,宁夜幽徇私,他的心里就没有一刻是能宁静的。

  他深知在宁夜幽面前,自己擅于隐藏的心事,早就形同虚设。若是哪天宁夜幽受千冥背叛他的启发,将自己不为人知的一面告诉絮妍,那将会造成什么后果,他真的有些害怕去想了。

  这一生,他不在乎一切的得失,可唯独絮妍不同。

  在杭城守城那段日子,他如此直面生死的瞬间,是真有想过。他一生坎坷,没有享受过李家人对他的半分热忱,却在李唐江山不保的如今,他还要担负起曲线救国的重任。凭何他都不配享有尊荣,却还要因为这所谓的血脉,去与人拼死相搏。

  李唐不值,天下人不值。

  世间一切都不值他如此!

  可,絮妍值得!因为她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真心护他爱他的人。

  他不能真的失去絮妍,哪怕是丢了唾手可得的权势,他也不能容许,絮妍的心里再也没有他的位置。

  可越是强留的东西,就越像流沙。

  他不知,从未对他生过离心的絮妍,此生是再也不可能将他视为挚爱。

  因为他这一辈子就不会懂,一个他从不放在眼里的世俗‘名分’,能让一个执着了半辈子的女人,彻底将这份感情坠入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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