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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小居别院,栀花亭。

  苦夙正聚精会神拜读,直到絮妍和正伦都行至身后了,他都不知道。

  正伦一眼便瞧见了他手中的信纸,猛然头皮发麻,使他背脊一阵寒凉。

  絮妍见苦夙还未觉察,便佯装咳嗽,的确使得苦夙受惊般回头。那一脸惊慌失措,让正伦捕捉到了他的惊恐。

  絮妍问他看什么?

  苦夙转而笑脸相迎,说,“就是幽恨去前庭玩耍,捡到些先生写字的草稿。”

  絮妍眼前一亮,说,“是吗?师父写了什么?让苦夙大哥看得这般入迷?”

  “一些随意临摹的经文,我正在四处寻呢,原来是被幽恨捡走了。”正伦极自然的接过那张纸,藏入胸口的衣襟。

  絮妍也不多想,听说是经文,她便更没有兴趣了。

  将买来的桂花糕交于苦夙,絮妍都未曾等幽恨回来,便和正伦一道离开了。

  临走前,正伦突然转身对他说,“哦,对了!我这段经文,抄的是‘地藏菩萨本愿经’。苦夙若看不懂,可以随时来书房请教。”

  苦夙闻言,面色不止一般的难看。

  ‘地藏菩萨本愿经’可是佛陀用来超度亡灵的经文,他又怎会不知正伦这么说的含义。

  看来,他还想多留几日的奢望,已经到了尽头。

  即使他废了双腿逃不了,但只要他还是幽恨的爹,就还能有机会哭求絮妍保他一命。

  但他如今又知道了先生这么大的秘密,即使他找絮妍哭瞎眼睛,暗门也不会再绕过他。

  看着絮妍挽着正伦的手,幸福的依偎在他身边,苦夙润了眼眶。原本是想来搏一回的他,在见到正伦那一刻,便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了。

  卑微的只想停在絮妍不远处张望,看着她幸福就够了,可这样的愿望也没有了。

  因为幽恨还小,他甚至都还没有长大。苦夙不甘让幽恨为他背负一辈子的债,所以,在幽恨和絮妍之间,他必须做出选择。

  暗门的规矩他懂,只要他为自己做错的事承担后果,他的幽恨便依旧可以受到暗门的照顾。

  颤抖着摸出随身的那瓶药粉,苦夙看一眼絮妍送来的桂花糕。嘴角苦涩的笑,让他忍不住泪湿了衣衫。

  ‘只盼来世,再也不要遇见如你这般的女子了……求而不得,是命。若是连求的资格都没有,还要让我万劫不复,那真的太残忍!’

  直到傍晚后,别院那边才传来消息。

  说是住在别院里的那位老大哥,下午食用了桂花糕,居然中毒暴毙了。

  因为其留下了书信一封,所以府里才没有报官抓人。书信中提到,其此番来投靠,便是早有来托孤的想法。身残志坚多年,早已有轻生之念,但因育有一子还未能自食其力,故不得不千里跋涉来此。如今得旧主恩赏,心愿已了,顿生驾鹤之意。

  就是因为这封信,絮妍哭得肝肠寸断。

  她一直以为将幽恨托付给苦夙,是一种慰藉。不曾想,苦夙早已厌倦了。

  是因为她的自私,苦夙才被这个孩子拖累这么多年。

  对不起三个字,她跪在苦夙灵柩前,反复说了千遍。

  之后,这母子二人收拾苦夙遗物。像是有预兆一般,絮妍和幽恨都觉得苦夙死因蹊跷,可就是不明白,一个残废的谋士,早已退出权谋多年,又会有谁与他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南鸾的发展比想象中的更快,正伦能掌控的部分已经越来越少。

  因为宁夜幽的原因,昔日还不能比肩河东暗卫的南鸾,如今已联合了江南十国,和淮南蝼蛄,大梁鬼手,成为了南方规模最大,分布最广最恐怖的暗杀组织。

  而最让正伦意外的,竟是河东。

  战火还未平息,在大梁的疆土上,又有许多嗅到端倪的藩王赶赴前线。

  他们就像围绕在晋人身边的鬣狗,时刻准备着挣扎的梁人咽下最后一口气,然后便堂而皇之的一拥而上。

  第二年开春,梁晋战事已见分水岭,以黄河南岸梁人落败的速度,或许梁人全军覆没,真的只在朝夕之间了。

  曾以报仇心态想要灭梁的正伦,近来发现,河东竟然又开始有人鼓吹李存勖的血脉。

  大概是李存勖不甘心只做晋王了,正伦如此猜想。没过多久,河东果然传来了震惊天下的消息。

  是的,李存勖称帝了。

  就像当初朱温的作为一样,他巧言令色,根本不管九锡礼度。只声称是李唐血脉,回归正统罢了,还特意另改了都城为洛阳。

  李存勖的作法,无疑又将是下一个大梁。

  正伦这些年,努力改变李唐江山的格局,为的只是能出现一个延续李唐江山的仁主。可能堪大用的李唐后人里,他实在寻不出。慢慢的,希望已经变得非常渺茫,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开始迷茫。

  是后来,石敬瑭似乎知道了什么秘密,开始有了叛门的动作。

  絮妍带回石敬瑭后,是石敬瑭那些话点醒了迷茫中的他。

  这天下是谁来坐,又有什么区别?谁都不会关心这个江山姓什么,所以谁都可以为自己搏一把。朱温可以称帝,他正伦又有什么不可?

  就连李存勖这样没有入宗谱的,都敢自称李唐血脉。

  而他,真正李唐血脉的后人,又有何不可为?

  只是身后没有朝廷的推波助澜,他空有想法也是枉然。那李嗣源如今是不能再做指望了,卢龙又不及他所要求的实力。所以也只能重回淮南,趁金陵王氏还未站稳脚跟,他必须拿下实权。

  定都洛阳并非一朝一夕能成,李存勖命人在洛阳重新搭建唐宫,原定第二年开春便能迁都。可朝中不知何时,又突然有一批旧臣开始站出来阻扰。

  洛阳唐宫开工动土,已是箭在弦上,即使有人不赞同迁都,他都非动不可。

  这几日,他才昭示天下,续国号为唐。改称自己为昭宗之子,顺应正统便是迁回洛阳都城。

  不知这些人受了何人挑唆,只听闻要迁都去洛阳,就各种理由来搪塞。

  河东到底还是他说了算,这些人是闹也闹不过他的。

  东宫里又接到满桌的奏章,不用看,他都知道又是来劝说他放弃迁都的。

  他本还念及这些人与他的君臣之谊,还想顾及这些人的颜面。可之后从军中传来的消息说,督帅就是这些人背后的指使,并且证据确凿,其通过河东暗卫使,间接与这些人暗通曲款已有数年。

  顿时李存勖如临大敌。

  原定第二年开春迁都的进程,又被他提早到了下个月月中。

  众人都看不懂了,以为晋王李存勖是想当‘皇帝’想疯了。甚至都不为还在与梁人打仗的军中儿郎们考虑,急于迁会耗费庞大的人力财力。河东这十几年都在不停的消耗,本就国库空虚,又怎么能选择在此时迁都。

  就连他的王妃刘语莹,也开始觉得他太执着于迁都,变得太不近人情。

  可是谁也不知道,李存勖心底到底是怎么想的。

  放眼整个朝局,除了支持李存勖的那部分人,基本有三分之一的朝臣选择了‘不赞同迁都’那一边。其实这些人也不是大多数,只是让李存勖头疼的,应该是这三分之一的人当中,绝大部分都是有才干智慧的能人。不像支持李存勖的那批人,除了享受世袭荫封才身居高位,就是些心性容易摇摆的庸臣。

  也难怪晋王会如此决绝了。

  就在迁都前的这个月月底,东宫内发生了一件足以震慑朝纲的丑事。这让本就因迁都焦头烂额的李存勖,越发焦急难捱。

  原来是晋王妃刘语莹趁出宫礼佛之际,在佛门之地行苟且勾当,恰巧被赋闲在家的李从珂当场撞破了。

  这可是出自河东政治中心的丑闻啊!

  就算李存勖有心想帮刘语莹开脱,可那带着其标志的私物摆在面前,又有人证可以当面指认,饶是整个河东都是他的,他也没有办法去堵住悠悠众口。

  刘语莹的正宫之位是不保了,就算他再选一位正宫,也并非一朝一夕。

  就像被人按住了咽喉,李存勖知道,若是再留并州,待督帅李嗣源归返,他就再也没有机会迁都了。

  河东暗卫使的能力有多大,他比谁都清楚。

  眼下,只有尽快将刘语莹的事结案,他才能在下个月顺利离开。

  “来人啊!”

  “奴在!”

  “照此召令,去刑罚司宣召吧!”扔给内侍官一份刚写好的诏书,李存勖左手拇指及中指,便习惯性的按在眉眼外侧的太阳穴。

  近来的确有太多让他始料未及的大事了,迁都成了他而今骑虎难下的唯一选择,即是如此,那便越早越好。

  “是,奴领命。”

  待内侍走后,李存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自从知道原来李嗣源就是暗卫使幕后的主人,李存勖就开始犯下了这颅脑胀痛的毛病。

  原来母妃一直渗透不到父王的权力中心,其实是父王早已将河东暗卫交到了李嗣源手里。

  他说为什么自己总是不能彻底清除朱赤,原来一切早都被李嗣源看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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