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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汜水关(四)


东去首要面对的,是该如何在三日内赶到卫州凤麟,并且还是带着一群毫无体力的步兵。

  石敬瑭说,“要么走水路,至少可以确保沿河一路都会有丰富的河鲜果腹。要么就去绕山路,虽说绕远了一半路程,可只要是大家进了深山,野味可以果腹,丛林亦可不被暴露。”

  李嗣源折回了去凤麟的方向,突然指着卫州另一处小镇说,“先去这儿!以现在的行军速度,一天即可到。先就近安顿一些伤患,如若可以,我们还可以向镇司衙府讨一些粮食。”

  小镇比不得像稻城那样的州府,两千多张嘴的出现,对于一个贫瘠小镇来说,恍若灭顶之灾。

  李嗣源没有想到,他们的到来,会给这个荒凉的地方,造成什么后果。

  当镇司仓库里所剩无几的储粮,被李嗣源的军队悉数抬出。小镇里的老人和孩子,都从四面八方涌来,眼巴巴看着他们抬走。

  人群中几乎没有一个年轻人,石敬瑭觉得甚是奇怪。

  这时,一位老翁应声倒下,身边瘦小的女娃被吓着,推搡着老翁,“阿公,你怎么了?”

  那一幕恰好被李嗣源看见,快步上前去将老翁扶起,却发现已经没了气。

  “孩子,你阿公,已经断气了。”

  “呜呜呜,阿公阿公,小妹听话了,再不喊饿了,阿公你醒醒,呜呜……”蹲在地上,几乎如豆丸细小的女娃哭的伤心欲绝,李嗣源突然心里五味杂陈。

  这里的人,已经穷成这样,他的军队还欲从此收刮。此刻,他甚至觉得自己与那禽兽无异。

  勒令士兵们放下粮食,李嗣源在诸将领绝望的凝视下,紧咬牙关离去。

  这一次,他们好多人都不肯再前行。

  李从厚性急,唤不动那些兵将,气得他拔刀欲砍。幸而石敬瑭和几个亲兵拉住了他,否则,他们没遇上梁军,自己人倒先打起来了。

  军中有人不肯走,还声称“回不去了,我们可能就要饿死在这了。弃守汜水关,朝中肯定不会原谅逃兵,还妄想着他们能给我们送粮,没把我们直接赐死就算不错了。”

  这些话,直接影响了他们的军心。

  李嗣源不得不停下行军,就地调整。

  不仅石敬瑭觉得不妥,就连李从厚也觉得停下整顿是眼下极为冒险的举措。

  果然,入夜时分,一支梁军的精骑冲小镇而来。镇上数百位老人孩子被他们拉上大街,搜查了各处寻不见李嗣源大军的影子,气的那些梁军拿镇上百姓泄愤。

  长矛铁枪,就这样扎进老人和孩子的身体。他们的哭嚎声大的能盖过天上的乌云,提早藏进镇外荒坟的李嗣源大军,人人都被这些哭嚎弄得人心沸腾。他们都是男儿郎,今日居然躲在老人和孩子的身后苟活,确实让他们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李从厚突然请命,“父帅,孩儿请求出战,我实在看不下去。”

  李嗣源的目光从他脸上扫过,再望向小镇方向,他眼里的熠熠星河开始动摇。直觉告诉石敬瑭,‘他迷茫了。’

  “督帅,末将请求一战……”

  “末将也愿一战!”

  请战的人渐渐变多,李嗣源再也遏止不住心里的澎湃。

  只听他一声长呵,“三军听令,斩梁军首级,为我河东无辜百姓报仇!杀!”李嗣源首当其冲,抽刀向镇口杀去。

  一场实力悬殊的厮杀在这个荒凉的小镇拉开帷幕。

  梁军人数上未占优势,很快就被两千晋军打到落荒而逃。梁人终以一小队战马逃走,为免那些人招来这附近的梁军,石敬瑭请命领一队人去拦截。

  李嗣源从未怀疑他,立马就应允了,还将自己的佩刀换给了他。

  带领着李嗣源军中最后几十个还能站立的士兵,石敬瑭一路朝梁人骑兵逃走的方向奔袭而去。

  余下留在小镇的,皆是体力不支,又或受伤战死的残兵。

  天色渐渐亮了,李从厚远眺石敬瑭追去的方向,总觉得哪里不对。就在这时,梁人发兵的战鼓自东南两面传来。这一刻,李从厚才后知后觉崩溃,“完了完了!老子一世英名要完了!”

  二十多天未果腹的李嗣源,和座下几百残兵在梁军的连翻推进下,简直溃不成军一败不起,很快就被堵在了镇外的山垣死角。

  为首的梁军主将叫聂桑,是铁枪王彦章座下先锋将军。李嗣源认得这个人,曾在柏乡大战中见识过其奇袭晋军粮草所用的战术。

  聂桑高坐战马上,看晋军士兵用身体筑起人墙,将主帅护在人墙的中心。

  这让同为军人的他,心中不由生出些敬佩。

  “你们河东人还真不是一般二般的忠义,就这么屈死在这,也甚是可惜。”隔着人墙,聂桑扯着喉声音回荡在山垣。

  以为李嗣源并不会搭理,他又大声说道,“怪只怪,你们的晋王弃守汜水关太快,连你们都来不及召回,就早早逃回了并州。怎么样?尔等降了我大梁,我大梁皇帝仁慈,是不会滥杀战俘的……”

  “多谢聂将军好意,我等宁战死,也不愿做梁人的俘。”

  李嗣源的声音也丝毫未逊色,即便他多日未进食,早已饿到浑身无力。

  梁军守着死角唯一的出口,李嗣源等人的架势犹如抵死的困兽。聂桑可是来劝降的,他带着满满的诚意,多的就是时间。明知李嗣源的这些残兵败将多日未进食,所以,他一点都不着急,下令梁军停止强攻,只在李嗣源周围架起了铁锅煮粥,打算同他干耗。

  临近晌午,梁人的锅里飘出粥气,飘香至晋军口鼻。

  有年少的晋军小子实在受不了,哭喊着朝梁人的粥爬去。

  李从厚气恼极了,大吼着“没骨气!”谁知,陆续又有七八人向热粥妥协,都奔着粮食投降了。

  梁人就这样困着他们,不攻,也不撤兵。

  两军对峙,聂桑越发敬佩李嗣源本人的气节。多番劝降被拒,他还是没有放弃。

  第二日。

  “督帅是出了名的文武全才,如此天纵之人,怎就这么想不开呢?鸿鹄大志难展,岂能甘心长眠于此?我大梁皇帝倾慕督帅才名已久,若督帅肯真心归顺,他日陛下定当委以重用。这,可比跟着河东的李亚子,前程似锦的多啊!”

  “……忠君之事,是为人臣子的基本节操。我邈佶烈李嗣源,今朝便是战到一兵一卒,也绝不背弃河东。”

  聂桑又出来劝降,而李嗣源的态度依旧未变。

  李从厚站在父帅身边,从未掉过的眼泪,第一次掉的稀里哗啦。他看着父帅已经饿到深陷的面颊,心里真恨不得将出卖父帅的人千刀万剐。

  这时,李嗣源伸手抚去李从厚脸上的泪,轻声道,“儿啊,今日我们父子同命,你可愿意?”

  “父帅,孩儿愿意。”

  “好,很好。不愧为我邈佶烈的儿子,有你这句话,为父心里甚暖。”

  对峙第三日,又有好几十晋军忍不住饥寒交迫,纷纷奔向梁人的阵营。

  李从厚已经没有力气骂人了,背靠一处乱石,他嘴里甚至开始含糊不清。李嗣源对这一切视而不见,索性闭上眼,静坐乱石之中。

  聂桑又来劝降了,一日七八次的问,诚意还真是有目共睹的。“实不相瞒,聂某仰仗督帅为人,故,就想试问,督帅如此心思缜密之人,莫非就一点也未觉察,聂某人的队伍之所以会守在附近,而非僵持汜水关外,此中的一些蹊跷吗?”

  李嗣源脸色一阵煞白。

  其实他都知道,在汜水关断粮的那一刻起,他就隐约预感到了不祥。

  “不劳烦聂将军,李嗣源并不想知道原因。”

  对峙已过去三日,李嗣源还没降。聂桑还欲游说李嗣源,可某些藏匿军中的别有用心者,着急了!“将军,求而不得即可诛之,否则后患无穷。”聂桑座下副将常乾如是说到。

  “本将军办事,能有你指手画脚的地方吗?”聂桑甚是生气,转脸就怒斥了他。

  “是,末将多嘴,还请将军责罚。”

  “退下。待本座替陛下劝投了李嗣源,再追究你的事。”

  “将军!”

  “你还不退下?滚……”聂桑被副将惹火了,一记眼神凶狠扫来,吓得常乾急忙身退两步。

  突然,常乾猛的贴身将聂桑按住,等聂桑不可思议的扭转身去看他,大帐中的侍从这才看清,聂桑侧腹被一柄长剑戳穿。

  “常乾!你?”

  未免军中生变引起聂桑旧部报复,常乾立马从他怀里掏出军令符。“……军令符在此!我看谁还敢抗令?”

  梁军阵前突然易帅,众人难免人心松动。

  聂桑座下的几位副将都闻讯来到大帐中,只见聂桑已然当场毙命,副将常乾手里握着军令符,立于聂桑身边。

  见军令符如见主帅,常乾当即下令,‘聂桑滥用职权,一再贻误战机,依军律处以腰斩。招降李嗣源遇阻,所获晋军战俘皆就地正法,立即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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