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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神女


被哨卫推进一间偌大的内殿,茯茶直直摔在软和的地毯上。

  她并无多少气力,以至从地上撑起身,就已是她此时浑身力量极限。

  暗沉的烛光下,茯茶总觉有双眼睛正在某处审视着自己。她寻不到那双眼的方位,只能轻微听见被隐藏极深的一呼一吸。

  仿佛黑暗中,正有一只饿极的狼在凝视着她。

  “你终于肯醒了?”一个声音从头顶袭来。

  茯茶警觉的循着前方台阶上望去,又是那个男人。

  “这是谁给你清洗了一番?竟还真有些女娃的样子了……”郢王朱友珪玩味般的看着她,那张因长时间封于暗牢而显得有些惨白的脸,确实让她看上去很通透。

  “你,你以为你是谁?有何资格,滥取别人性命?”光是撑起自己小小身体,茯茶就开始双臂乱颤。

  “那你以为,我是谁?”朱友珪起身行至她面前,一脚踩在茯茶右手无名指和小指上。

  茯茶吃痛得紧,想抽回右手,无奈朱友珪越发踩得用力。瞬间急的她眼泪直下,另一只手也无力的敲打朱友珪那只脚。

  “你,你就是,是个臭乌龟。”

  “呵,女人就是智庸。无论老小,皆是如此。”足下再一使力,好似都要将那细小的手指踩扁。

  “啊!”茯茶只觉指上骨头都碎了,剜心般的痛如洪流般席卷她最后一丝理智。

  看她痛苦的表情,朱友珪心下竟生出些恻隐。不知是她还如雏女般的娇嫩让他怜惜,还是她刚才那天真童言让他动容。总之,他开始有些可怜这个女娃。

  收回自己的脚,朱友珪快步榻上台阶,又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周来!”

  “……在,王爷何事?”殿外候着的周来咋咋呼呼冲进来,看一眼王爷,再看一眼地上躺着的茯茶,一脸呆愣。

  “看看那只手,只要没废,便给本王医好。”

  “哦,是。那要是废了呢?”

  “废了!那就给本王砍了……”

  翌日,王府内院的管家端着一些类似案底的文要直奔书房。

  路上行的着急,还差点撞翻厨房替老夫人准备的琼汤玉浆,惹来掌事姑姑好一番指教。

  掌事姑姑也是个人精,瞥见管家手里的案底,便不再兴风作事,扭着那肥大的腚趾高气扬的走了。

  管家待掌事一走,刚才还哈腰谄媚的脸,瞬间变化成鄙夷。

  “胖老娘们儿,呸!”

  这一幕,被藏在拱门外的阿水尽收眼底。若有所思的看向那位掌事姑姑背影,阿水担心被内院其他人撞见,连忙四下巡视后转身没入后庭。

  她手脚上都戴着镣铐,在王府中行走是极为不便的。她今日趁后庭一时无人值守,便溜进内院来寻神女。只是这才进内院,便撞见管家和掌事姑姑的这一出。马上她心生一计,因为只要她搬倒管家,日后在这王府上,她便没了时时被人觊觎的苦恼,也便无人阻她就近照顾神女。

  自昨夜神女被带走,阿水愁了一晚上。她知神女如今处境,稍有不慎便会性命危险。在这乱世,人命如草芥,不会有人因为曾经的荣耀便宽待谁,有的只会是无尽的掠夺和互相残杀。

  于天囚族人而言,失而复得的神女就是族人的希望,也是鼓励彼此生存下去的曙光。阿娘私下下达的最后一道神女密令,便是要阿力彩姑姑临终前把长老信物承于她,嘱她接下寻回并守护神女的职责。

  经年以后,她沦落至此,也不曾放弃挣扎。夜夜祈祷,她觉得她是用自己的虔诚,终于感动了上天,十二年后,她在沧海茫茫中寻到了神女。

  这次,她不会再把贞娘弄丢,决不。

  后庭的事物像是做不完般,每天阿水都要洗上十几桶衣物,刷八十七只夜壶,装满十六缸水。今日落下的活,她恐怕又要忙至深夜了。

  黄昏时刻,阿水还在刷着夜壶。只是她从未像今日这般欢快,刷着夜壶,眉眼里也尽是含笑。

  这时,被人抬进后院的单薄身影,让阿水忍不住跑上前探寻。

  抬人近来的周来连忙捂住口鼻,“喂喂喂,这沾了粪水,走开些。”

  “啊,呜呜,啊啊啊,啊。”阿水不理会周来,用手中涮夜壶的棍子指着众人,不停的比划。

  周来等人霎时嫌恶的隔下担架就跑开。

  阿水看他们离开,即刻扔掉手中棍子,双手在身上反复磋磨。掏出担架上小人儿手腕,替她把脉问诊。大致检查一遍后,她这才放心的将小人儿抱起,挪至柴房她为其准备的一跺干草上。从怀里掏出自前堂打扫时撅下的一小节蜡烛,阿水小心翼翼的将其点燃,置于一张破败不堪的三脚矮桌上。

  茯茶其实早已醒来,只是太累了,她觉全身无力至极,索性便昏昏沉沉任凭那群人移来挪去。

  微弱火光中,她能模糊的看到,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一直在她身边转悠不停。茯茶这几个月以来,还是第一次对人没有敌意,她居然打心底愿意靠近身边这个女人。

  “你是谁?”茯茶很虚弱,就连说话的声都几乎全用的一口气。

  阿水听到茯茶的声音,先是一愣,然后便是欢喜雀跃,不停在茯茶面前比划着手语。

  ‘我是阿水,你还记得我吗?啊!你怎么会记得,那时你只有这么点大……’

  “你?对不起,我不知你不能言。”看着这个娟秀的女人,在面前比划半天,茯茶微垂额头满脸歉意。

  “啊啊,啊!”茯茶的道歉,突而叫阿水有点不知所措。只能不停的摇手,她可不曾需要茯茶这一句歉意。

  “谢谢你这些日子的照顾,我茯茶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若他日师父回来见不到我,定会来寻我。届时,我便求师父连你一道搭救。”

  阿水闻言,不再用手比划。取下一截枯草,在地上划拉开。

  茯茶努力侧过身,凑近来看。

  地上赫然几个歪七扭八的字,茯茶能清楚看明白,‘我叫阿水’

  然后阿水突的扒拉开茯茶右腿的衣料,惊得茯茶措手不及。“你这?”

  指着那处鲜活的红莲印记,阿水再写到,‘天囚族神女’

  跟着阿水所写,茯茶念出声,“天囚族,神女。”

  “不不不,师父自小便告诉我,这只是一个形状较罕见的胎记。”

  “啊!啊啊。”阿水急了,拿枯草在‘神女’二字下又划上两笔,真挚的眼神望着茯茶,那份真切倒是不像假装。

  “可你又如何断定,我是那劳什子神女?毕竟这世间身有胎记之人,多如牛毛。”

  听完茯茶疑问,阿水继续写到,‘神女异能,微观之力’

  看一眼茯茶盯着‘微观之力’有些停顿,阿水便又写到,‘天囚族神女,与身俱来’

  茯茶半信半疑的表情,让阿水有点为难。索性徒手抹去地上的字,阿水直接在茯茶面前磕起头来,这可是真的吓呆了茯茶。

  “别,别这样。茯茶受不得阿水姐姐这等……”

  不顾茯茶的阻扰,阿水固执的可怕。硬是生磕了两个重重的头,这才爬起身朝着茯茶,做了一个让她看不懂的手法。双手背面合十,然后再正面合十,双手一上一下叠合一起垫于额下,再行以弯腰礼。

  此礼虽怪异,但却能看出行此礼时,阿水面上的庄重和严肃。

  茯茶此刻心中有些说不清的感动,纵使万般委屈,她都不曾委屈低头,可如今,一个素昧平生的仆女,到叫她紧绷的神经逐渐溃败。

  “不知师父何时才能来救我,本以为在这里活不过几天了,还好得遇阿水姐姐。实乃万幸!”茯茶像个舔伤的小兽,挪动自己靠到阿水身边,某种相依为命的念头,在这一刻泛滥成灾。

  阿水将茯茶拥住,仿佛又回到十二年前,她抱着小贞娘在窗台上看星星的夜晚。

  柴房外,一团黑影悄然退去。不消半刻,内院老夫人便放下手中琉璃佛珠串,唤来掌事姑姑问话。

  “柴房那头总有一些鼠辈,夜半三更不睡觉,还要吱吱呀呀个没完。你带几个人去,把那些鼠辈给哀家捉来,哀家倒是想问问,这些日子以来,时常害得我儿去暗牢里呆着,到底是何方人物。”

  “是,老夫人。奴家这便去给老夫人揪那鼠辈出来。”姑姑说完一笑,那面上横飞的肉感觉都快炸裂开,扭动着肥硕的身躯,掌事姑姑匆匆退去。

  待掌事姑姑离开,隐于幔帐后面的朱友珪走了出来。

  “不知母亲近来斋戒,遥喜本不该叨扰母亲!”

  “无妨。我的遥喜都开口了,为娘的定会帮你办好。”杨夫人虽已过四十岁,可面上是依旧看不出岁月的痕迹。书上言,容颜姣美面若春华,恐怕就是在说她这样的模样。

  “孩儿先谢过母亲。待会儿恐有不便,孩儿且先退下了,请母亲大人安。”朱友珪朝杨夫人拜临,转面退身而出。

  “去吧!”杨夫人慈眉善目的看着他退下,嘴角不变的弧度瞬间蒙上一层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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