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祸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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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已过数月,絮妍终日嬉戏在这泉涧中,有了苦夙作伴,她也不觉苦闷。许是仙山中野味好吃,她都吃胖了。
而苦夙自受伤以来,足下便久不能恢复。她想带他下山找灵山巫仙医治,可苦夙死活不肯,还赌气和她几日不讲话。
最后,她也只能随了他意愿。他不愿下山,她就只好留下照顾。
这日正午,絮妍采回酸野果,正俯身在泉涧边清洗。涧边有许多不深不浅的水坑,水坑倒影中,她发现自己又胖了不少,特别是这肚腩,竟胖成一个球。突闻树屋中一声惊呼,她攀住就近的藤条一跃而起。
临近才听清苦夙梦魇中惊呼的名字。
“妍儿,妍儿……不要走,不要……妍儿,不要走妍儿……”
苦夙不愿下山,山中又无能医治他的人。早些他还能陪她下涧抓鱼,虽行不了几步,也能坐于大石上陪她说说笑笑。可这几日,他开始不分白天黑夜的嗜睡。
树屋虽昏暗狭小,可幽暗微光中,她目光所及便是苦夙用破毡裹紧的双腿。
他一直不愿她帮其收拾破毡,每每她主动凑来要帮他,皆被他拒绝。她不依不饶,他便赌气不吃不喝,直到她束手无策发誓不再碰。
她突然很想揭开破毡,不管他这次醒来会不会生气。
蹑手蹑脚解开他系在膝盖上的绳,一股恶臭袭人。他呼吸声稍变,吓得她大气不敢出,直到听见他呼吸声逐渐平稳,才敢再伸手去碰那毡。
这恶臭实难挥散,她费了好半天劲,才忍住不作呕的冲动。
小心翼翼揭开破毡,借由微光,絮妍还是清楚的看到,里面竟已蛆骨入髓。
顿时心中恶寒。胃里如乱棍翻搅,口鼻一阵反酸之意。
“妍儿?你终究还是翻开了……”苦夙虚弱的声音传来,仿佛摇摇欲坠。
“呕!”絮妍忍不住胃中翻腾,捂住口鼻直冲树屋外。
干呕了几下,她实在吐不出除酸水以外的东西。用衣袖抹净嘴角,她再次回到屋内。
“你到底对我隐瞒了什么?”
苦夙一双清亮的眼眸,在幽暗处还能闪着煜煜星光。他知道自己瞒不了多久,眼看絮妍肚子一天天凸显,即便她再不懂,也终纸包不住火。
“也罢。终是要为人母,何不早些看透此间孽缘。”
“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为人母,什么孽缘。”
“在这野山之中数月,你腹中动静返复,自幼习武如你,未必还查无异样。”
“你是说……”不自觉抚上已经浑圆的肚子,絮妍满脸不可思议。
“没错,你将为人母。从林中再遇,苦夙便已知。”
絮妍猛然逼近,一记锁指直扼苦夙咽喉。“为何不早些言明?你如今才讲,到底居心为何?说!”
“咳咳,苦夙,苦夙自当是为,为少主考虑。”苦夙被她锁指扼喉,呼吸都有些困难。
絮妍见此,不忍对他凶狠,松开他咽喉背过身不再看他。
“你心所向,我知悉。只是,絮妍命定之人,非师父不可。这个孩子,不是师父的,便要不得。”
“自古女子生产,都是九死一生。无论世事伦常,既已近临盆,你不要再行险事,闹不好便是一尸两命。”
“别误会。此‘要不得’,非你所想。”低头看一眼肚子,絮妍面色无异。“就算不知他生父是谁,我亦会生下这个孩子。只是,自诞下那刻起,他便于我再无瓜葛。”
“就知你会如此。”苦夙眼角一粒热泪滑过,顷刻没入杂乱的发角。
絮妍不言,起身离开。也是自那日以后,他再没见过絮妍进入树屋。
每天醒来,树屋前都有山中野猴扔下的酸野果。苦夙亦明白,这些哪是什么野猴扔的,分明是她悄悄捎来。
终日躺在这树屋中,苦夙自知是无颜面对絮妍。索性一心等死,不再食那嗟来之食。
也不知空了这副皮囊多久,直到树屋突然一阵晃动,他差点被甩出树屋。
这时已然大腹便便的絮妍,正立于树下张望。
她唤,“怎么?果子不好吃,你便宁愿饿着不成。”
苦夙一时说不出话,只剩下呆愣模样痴望她。
“我都这副模样了,你莫非还想着叫我去给你扑只野鸡来补?”
此时的絮妍哪里还有翩然仙姿,不知哪儿惹来一身憨气,像极了猎户家的泼辣媳妇。
“我,我不……”苦夙见此,心下竟有些感动。
“我什么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懒汉。”
“苦夙何德何能?得此……”自高处他能看到,絮妍身后用树枝和藤条扎的轮状座椅。
“诶,我这全当是为了肚里的孩子。你,你可别自作多情啊!”絮妍比之以前有些粗糙的皮肤,此刻正蒙上一层粉晕,模样十分娇憨。
苦夙看着她都移不开眼睛,絮妍有些不自在,一脚踢在有些简易的轮椅上,转身朝泉涧方向跑去。
这时,苦夙才透过熙熙攘攘的枝叶看到,不远处不知何时建了一间木屋。
恍然大悟间,苦夙心中暖意骤升。原来她这些日子不来,便都是在建这木屋。
他知她终是要回那大千世界的,可还是忍不住想多留她些日子。他不肯那么快告知她来时所见,就是害怕她会义无反顾再堕乱世。先生自他促成朱友珪与茯茶少主的相遇,便书信传唤他来此催使絮妍少主回梁。他自然马不停蹄赶来此,可,老天还是又捉弄了他。只因于这林中再见,她的孕味四溢,让他又动了恻隐之心。
先生怕是早就料到他会有此一变。曾说,若是连他苦夙都甘愿放下凡尘,那便是絮妍命中有此良机,可躲掉红颜祸水之命数。
“诶,你这懒汉,还想要我这孕妇背你下来不成?”絮妍冲苦夙大喊,立在木屋前双手叉腰。
“这便来,莫急。”
树枝上野猴‘吱吱’唤个不停,像极了嘲笑。苦夙嘴角含笑,今日也不与那些猴子计较了。推开在身上跳来跳去的那几只,攀住絮妍搭上来的一根藤蔓。这根藤蔓另一头被絮妍系上一块大石,藤身搭在树屋梁上,只消抓住一端便能缓缓落下。
顺势滑下正好落于简易轮椅附近,苦夙用了好一番气力,终于坐上轮椅,却发现这个用藤绑的轮似乎转不灵活。苦夙稍一使力,轮椅当即撑破,使其一脸栽进泥里。
“妍儿!你给我过来……”
远处女子已然笑疯在那。
东都郢王府,后庭乱石园。
娟秀仆女头顶一巨大痰盂,跪于乱石之上。
一旁的中年男子边喝着浓茶,边摸着上嘴边挺翘的一撮胡子。
“你这种贱身份,也配给那里边‘死囚’投食?小阿水啊,亏得是爷看上你这小脸蛋,不然你就是死一百次,一千次,你也不配。”
仆女腿下阵阵刺痛,像烙在膝下的铁浆,痛的她每根神经都在求饶。
“好好举着,待王爷气消了,爷再寻个机会,求王爷把你赏给我。”中年男子眼中满是对她的淫秽之意。
仆女并不理会,这种眼神她早就习以为常。
“你说你要不是个哑巴,等到时候赏给我了,或许还能卖个好价钱。”
她根本没在听男子说话,脑子里一直在回想,暗牢中那个邋里邋遢的小孩。
那孩子脏的不辨男女。头发腌臜都打结了,一身补丁粗麻也破败不堪,人更是瘦的如同麻杆。要不是听王府管家说,这个小家伙是‘前朝死囚’,她本是连多看其一眼都不敢的。
那孩子到底是何身份,能得大梁一个堂堂王爷如此对待?这个问题,让本已心如死灰的她,变得有些慌张。
在听见那孩子极微弱的几声‘水,水。’,她竟忍不住端起桌上一碗水去喂。
而这场景,恰巧被管家撞见。
管家上来便是抽打,边说‘王爷说过,谁敢喂那死囚吃的喝的,就是悖逆王爷。你想找死,也别找这里的死,要是拖累了本大爷,看我不抽死你。’
一顿皮鞭之后,她被揪住头发拽出暗牢。
记得被拽出来时,她恍然窥见那孩子大腿外侧一红莲印记。只是当时暗牢中看不太清,她也只是偶然一撇,还不能就此确定实违。
这大梁王爷对那孩子如此心存芥蒂,想必她的猜想怕是对了准头。
她又不敢认同自己的猜想,生怕那孩子正如她所想……不,不行。如果真是那个人的孩子,她该怎么办?当年下令要秘密埋了这个孩子,她族人都不曾下得去手,换做今日的她,她又如何下得去手。
希望这只是个巧合,阿水在心里默念,如同族人日日祈祷般虔诚。
‘阿娘,我们为什么要逃?’
‘那些大人物说我们滥用妖术,这是天大的冤枉。阿水,你要记住阿娘的话,永远不要相信男人的嘴,特别是位高权重的男人。’
‘阿娘,阿水不想离开你。’
‘阿水乖,跟着阿力彩姑姑去看外面的天空吧,阿娘和族人都会为你们祈祷。’
‘不,我哪儿也不去,我要和阿娘死在一起。’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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