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瓦肆茶馆的散场
秋雨绵绵,京都皇城,贤英阁外。
贤英阁是一座九层宝塔,它里面供奉的是南周国百年来,所有配享忠义之名的鼎食之家,南周史官会为其家族撰写金玉宝册,置于塔中,永享皇家香火供奉。
如果说京都高门是天下读书人的向往,那在贤英阁之中立上一面金玉宝册,则是南周所有高门世家的向往。可一旦子孙后代有重大罪行的,那面金玉宝册将会被撤下,将会从贤英阁中永远除名。
宋相和文远侯站在贤英阁外,各自撑着一把油纸伞,慢慢往台阶下走去,文远侯开口说道。
“听说宋相前些时日,主动于陛下面前婉拒了中书令一职,想当初,七年前,陛下登基那会便有意许宋相中书令之位的。”
“呵呵,程相啊,说实话,我这把老骨头是有些吃不消了,如今天下安定,我倒是想告老还乡,享享清福了。卫国公他为人素来忠正,爱民如子,他比我更合适些。今天咱俩到这贤英阁走一趟,亲自去给这忠肃公和黎安王的金玉宝册前添些灯油,也算是顾念咱们和林简年少相识一场的情义了…”
“宋相也是想念黎安王了吧,他当年带着黎安王妃悄无声息离开京都,这一走就是七年,正则和太子殿下这些年都没少寻他,却总是毫无踪迹啊。不知他可有给宋相来过信吗?”
“哎,我要是知道他在何处就好了,那我就直接离京去寻他了。他怎么也算是我的学生啊!这些年老夫是很想他啊!呵呵,亭松这孩子,他当年跟我学棋那会,我就喜欢,性子沉稳,不慌不忙,也不知这些年他棋艺又精进了没有?若是还能见到他,我倒是真想再邀他,陪我于那深夜明烛之下,好好下盘棋啊!”
细雨打在油纸伞上,轻飘飘软绵绵,四周升腾起一片雾气,二人徐徐穿过一条花园长廊,路过的大臣和宫人纷纷向他们行礼,文远侯继续说道。
“我有时也在想,若是林简还在,你说这南周国他会是一片什么样子?黎安王他会是什么样子?”
“一朝天子一朝臣,世事充满变数。我想若是林简还在,起码南周国不会有这十年的诸多波折动荡了,当然亭松也不会像现在这般,他应该也不会遇见像王妃这般传奇的女子,他应该会和其他公侯世子一样,会迎娶一个门当户对的世家女为妻,他心性本来就淡泊洒脱,我想他或许都不会介入朝堂了,许是会追随名家大儒,研究学问,成为南周国的一名才子,过着安稳的一生…话说回来,若是没有这些波折,王妃在那平月关,应该也会一世祥和吧。”
“所以这世间因果,都是命数,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许是他们两个,从一开始就注定要被这动荡的洪流往前推着,就注定要遇见彼此。”
“是啊,一切都是命数啊!走…程相这边请…”
“宋相请…”
东宫偏殿,夜深人静,烛火明亮,太子殿下正在案前看书,太子妃一身桃红锦衣,端着一盘糕点,笑着慢慢走了进来。
太子抬头看到她,急忙起身接过了她递来的糕点,又小心扶她慢慢坐下,给她倒了杯热茶。
“太子妃既身子重了,这些事情就让下人去做吧,你好好歇着便是。”
太子妃莞尔一笑,抿了一口热茶,又轻轻放下了杯盏,温柔说道。
“臣妾总闲坐着也是无趣,可殿下不在身边,我也是睡不着。想着你还在看书,便来给你送些吃食吧。”
太子轻轻摸了下她那明显的腹部,看着面前明眸善睐柔情似水的太子妃,轻声说道。
“今天他在你肚子里可还乖?没怎么折腾你吧!”
“这个孩子算是个乖巧的,倒真不像老大那般折腾的厉害。”
“呵呵,这次许是个女儿呢,定然会像太子妃这般温和宽厚,蕙质兰心。”
“臣妾倒觉得,若他还是个皇子,定然会像殿下这般英武俊郎。这些年,在臣妾眼里,殿下已是这世间最好的夫君。”
“太子妃温柔娴静,端庄明理,本宫也一直很喜欢。”
“殿下…可是还在念着黎安王?”
“是啊,这些年一直也寻不到他的踪迹,不知他现在哪里,我们何时还能再见一面。”
“臣妾觉得…如果殿下顾念着他,不如就把盼他归来的心意告诉他吧。”
“告诉他?如今寻不到他的踪迹,要如何告诉他啊?”
“臣妾觉得,殿下寻不到他的踪迹其实也没关系,无论他归隐在何处,那乡野坊间总还是有嘴巴能帮殿下告诉他的啊。”
“太子妃的意思…本宫可以借乡野坊间的嘴巴…你莫不是想…”
“臣妾觉得,殿下不如让人把黎安王和黎安王妃的故事写成话本传奇,传于那各州坊间书场茶馆的说书先生,待那说书先生手中折扇一开,醒木一拍,市井百姓便会纷纷传唱了,如今天下已然安定,只要这黎安王他还在南周国,他就肯定能听到的,到时他自然就能明白,殿下盼他归来的心意了。”
“太子妃的提议倒是可行,只是不知黎安王听到后,愿不愿意回来了?”
“那殿下倒也不必着急,这话本传奇,每年我们都可以写一些啊,倒也不用多,每年只需安排几场,便能传到王爷王妃的耳朵里了。王爷仁义重情,他知道殿下的心意,定然会考量的。他今年不回来,明年不回来,许是后年便会回来了呢!殿下就在京都安心等他便是,也不必总这般念着他没着没落的。”
太子看着太子妃神采奕奕,怜爱摸着她的脸,笑着说道。
“你是怎么想到这个主意的?”
太子妃突然拉着太子的手,思索了下,小心翼翼讨好说道。
“其实臣妾一直都很喜欢听书凑热闹,只是以前在高府,母亲总不许我随意往那瓦肆间乱跑,唯恐失了世家淑女的端庄体面,那殿下能不能…”
“能不能带你出宫去凑热闹?你怎么不早同我说,我以为你不喜欢这些呢。”
“臣妾是不敢同殿下说,唯恐殿下嫌弃臣妾有失体统,那殿下…愿意带我去吗?求求你…求求你了…”
看着太子妃突然像只温顺撒娇的小猫,一脸讨好期待看着自己,太子笑着冲她点了点头。
“好,本宫过几日便带你去。以后你若是真的喜欢什么,倒不必在我面前总藏着掖着,安心同本宫说便是。”
“我就知道殿下最好了。殿下,其实我们以前见过的,十三年前的中秋夜宴,殿下帮我在花园里找回了一只白色小猫。”
“白色小猫?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从后门逃跑的小宫女?你哭着对我说,你是来帮一个娘娘找小猫的,还说要是找不到,你回去会被责罚的。”
“其实那是我偷偷带进宫里的猫,它不小心跑了,我着急出去寻它,又怕被宫里知道后再责备高家,才谎称是一个娘娘的小宫女,正好在花园里遇到了殿下。”
“你呀,当真是会骗人…”
“其实殿下那天去高府,在暖房和父亲说,功成之后会迎娶臣妾,臣妾当时偷偷听到了,父亲后来同我解释,他以为我会因为是利益交换而不高兴呢。”
“那你这些年可还高兴吗?”
“臣妾当然高兴,臣妾可是很久之前就喜欢殿下呢。”
“你呀…竟然瞒了本宫那么久…”
“那殿下这是生臣妾的气了吗?”
“本宫都把你娶进门了,都和你生了两个孩子了,还生你什么气啊?”
“我就知道殿下最好了。”
数月后,春暖花开之时,各州坊间茶肆书场,都在陆陆续续说着黎安王府的传奇,百姓闻之津津乐道,与此同时,东陵国的使团路过祁州城赶往京都。
祁州城一处狭窄街巷,一位八九岁的小男孩,面容白皙,眉清目秀,身着一袭晓灰锦衫,腰间配着一块朱雀白玉,正被四五个,年龄大小差不多的男孩堵住了去路。
其中为首一个年长几岁的男孩,嘴里叼着根细棍,同其他几个男孩哂笑着。
“呦,看着倒像是位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嘛?不知家住哪里啊?”
“我劝你们最好快点让开!”
“这小公子脾气还挺大啊!你不知道这祁州城,这几条巷子,都归小爷我管吗?你这平白无故跑到我的地盘上来,不给兄弟们点银钱,就想离开,哪有那么好的事?”
“本…我今天出门急,身上没有带钱,不如你们跟我去一个地方,我取钱给你们便是。”
“呸,你身上没钱?谁信呢?你这身衣服一看就很值钱,还有你腰间那块玉佩…要不你把那块玉佩留下吧…”
“大胆!这块玉佩你们也敢要?”
对面几个男孩突然大声笑了出来,为首男孩扔掉手中细棍,往地上不屑啐了一口,直直往他走了过去,试图去明抢他的玉佩。
“呸,小爷我今天还就非要你这块玉了!你能把我怎么样啊?识相的话,主动摘下来交给我,否则今天定要你好看!竟然还敢呵斥我们,你以为你是谁?臭小子,玉佩给我!”
“你敢抢它?就不怕掉脑袋吗?”
“兄弟们,听到这臭小子在说什么吗?他竟然还问我们,怕不怕掉脑袋…当真要笑死人了!你以为你是陛下吗?还敢掉人脑袋!哈哈…”
“大哥,少跟他废话,我们直接揍他一顿吧!然后抢了他的玉,去当铺换些银子,去那东市买甜糕吃,我看至少能换好几屉甜糕呢…”
“兄弟们,我们揍他!”
“哎呦…哎呦…”
突然几颗石子重重打在了这群男孩的身上,瞬间只疼的他们哇哇叫。为首男孩急忙转身,想看看是谁扔的石子,却没发现人影。
“是谁敢拿石子射小爷?有种出来!”
“哎呦…哎呦…哎呦…”
随即又是数颗石子射在了他们身上,直疼的他们龇牙咧嘴,抱头乱窜,很快这群男孩从那巷子慌忙逃跑了。
俊秀男孩看到有人突然打跑了他们,笑了笑,急忙四处看了看,想找找那帮自己的人在何处。突然旁边围墙上响出了笑声,俊秀男孩闻声看了过去,只见一个身着粉红衫子的小姑娘探出了头,正冲他笑。
“刚才是妹妹救了我吗?”
窈窈趴在墙上看着他,手里拿着个弹弓,朝他轻轻晃了晃,得意说道。
“当然是我这个女侠救了你啊!”
俊秀男孩冲窈窈笑了笑,表达谢意。
“哥哥,你笑起来真好看!”
“妹妹也好看!”
窈窈趴在墙上,正想着该怎么下去这巷子,俊秀男孩直接伸开手,笑着冲她说道。
“这墙不算高,妹妹你放心跳下来吧,我在下面接着你…”
“可是你说的!可不能摔着我!”
“放心吧!我接着你!”
窈窈很快从墙上跳了下来,男孩果然稳稳接住了她。窈窈站到他面前,又把手里的弹弓,放在了他手上,大方笑着说道。
“那几个人一看就是这附近的小混混,哥哥今天运气好,碰到了我,救了你,否则他们真要揍你一顿,抢你东西了。这把弹弓送给你吧,若是你再碰见他们,便拿这个教训他们吧…”
“可我怎能白要妹妹的东西?”
“这有什么?只是一把弹弓而已,是我阿娘给我做的,回去我再找我阿娘,帮我做一把便是了…”
男孩看着她,直接解下了自己腰间的朱雀白玉,放到了她手上。
“今日妹妹既救了我,我又拿了妹妹的东西,那这玉佩便送给妹妹吧…”
窈窈打量着他给自己的玉佩,虽然她看不明白,但她觉得不能收下,又急忙还回了他手里。
“这玉佩对哥哥来说,一定很重要吧,我是不能收的,哥哥收回去吧。”
“它不值钱,不值钱的,妹妹就安心收下吧,否则这把弹弓,我今日也是不敢拿妹妹的。”
男孩急忙又将玉佩塞回了她的手里,同她一起往巷口走去,继续问道。
“妹妹,你叫什么?”
“我叫窈窈,你也可以叫我女侠!人家是行侠仗义的江湖人嘛…”
“我看妹妹这弹弓上刻着个林字,所以,你叫林窈窈?”
“嗯,是啊…”
“妹妹名字好听呢。”
“那哥哥叫什么?”
“我姓楚…楚慕…”
“楚慕?哥哥名字也好听呢。”
把楚慕送到了巷口长街,突然窈窈听到上官炎冥在附近唤她,她决定告别离开了。
“这里安全了,哥哥尽管放心往前走吧,我要去找我舅舅了…”
“窈窈,你若是以后哪天来东陵了,可以拿这个玉佩来见我!”
“啊?哥哥原来是东陵人啊?”
“我家就在那东陵国都…大街上开店的,妹妹只要拿着玉佩,便能见到我了…”
“嗯,好吧,我记住了。哥哥再见!”
“窈窈再见!”
俊秀男孩拿着她的弹弓,笑着往前方驿馆走去,突然一名公公着急迎了上来。
“我的爷,您刚才这是去哪了?可急死老奴了,您要是再不回来,老奴就要去找将军满祁州城的找您了!”
“不过是出去前面街上转转,厉公公不必太着急了…”
“哎呦,我的爷!您腰间的朱雀玉佩呢!怎么不见了呢?”
“不过一枚玉佩而已,丢就丢了。”
“我的太子殿下,那块玉佩可是价值连城,能换好几座城池的啊!老奴去让人帮你找吧!”
“不用找了!丢就丢了!”
“我的爷!咱有钱也不是这样扔的啊!”
上官炎冥带着窈窈逛着长街四处看热闹,林阔和云江月找了个茶馆听书去了,他们也想去听听那黎安王的传奇故事。
茶馆之内,人头攒动,林阔和云江月坐在角落里,安静喝着茶,听着台上说书先生铿锵之间绘声绘色…随着醒木重重一拍…一场故事便结束了…
“各位看官,今天这场黎安王的故事,我们就说到这个…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台下观众意犹未尽,并未马上离去,一男子眉头紧锁,放下手中杯盏,问向这说书的先生。
“先生,你说这黎安王和黎安王妃,这些年他们到底去哪了呢?”
说书先生闻之轻叹一声,摇着折扇,笑着捻须低吟。
“不可说!不可说!”
随后百姓纷纷叹气,三三两两,交头接耳,议论着离去了,很快只剩下角落里,依然在喝茶的林阔和云江月。
说书先生看着角落这对壁人,神情悠然,他慢慢走上前去,笑着冲他们行礼。
“二位客官,今天的书已然说完了,在下要闭馆了,若是郎君娘子还想听,不妨明日再来吧。”
林阔和云江月相视一笑,慢慢起身,笑着同他说道。
“老先生,有没有一种可能,这黎安王在京都遇见王妃的时候,便早早打定了主意,要对她势在必得啊?”
“这位郎君的意思是,在那京都之时,是那黎安王早就对王妃动了心?可这黎安王…根据外界传闻,他可是个清淡如竹的翩翩君子啊…”
“他是君子,可他也是个男人啊,这碰见了让自己心动的女人,他心中必然也要惊涛骇浪的。”
“郎君的话,有意思,有意思。”
林阔牵着她的手,走到门口,突然停下脚步,看着说书先生,笑了笑。
“先生,我想还有一句话,或许更有意思…”
“不知郎君指的哪句话?”
“正所谓…烈女怕缠郎嘛…”
林阔云江月相视之下满眼爱意,随即离开了茶馆。说书先生站在原地,念叨着他最后的那句话,急忙追出门去。
只看到一白一青两个身影,紧紧相依,有说有笑,慢慢消失在这片热闹的长街之上…
“莫非…他们就是…”
说书先生大惊之余,瞬间豁然舒展,手中折扇轻拍手掌,笑着说道。
“妙!妙啊!当真是一对神仙妙人啊!”
(嗯,书到这里就写完了,断断续续大概写了9个月,写的不好,一直惨淡,但还是坚持按照自己的思路写完了,有些细节我还需要简单修改下,过几日再完结。但故事已经结束了,不会再有新的章节了,谢谢一直点催更支持的朋友,我们江湖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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