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堇让莫喜重现他看到的场景。

  莫喜点头，他的眸光望向空中的某处地方，眼神忽然变得格外专注。

  随即，他的视线仿佛缓缓化为了实质，成了一道能够连接他脑中记忆和空间物质的桥梁，五彩斑斓的颜色先是不规律地跳动着，然后如同水面泛起的涟漪，一圈圈地汇聚重叠在一起，形成画面。

  更确切地说，他的视线不是桥，而是投影仪。

  被投放的就是他的意识。

  他想要重现记忆，那便能让他人看到他的记忆，如果他想要编造出尚未发生的情景，也不在话下。

  苏堇朝他竖起大拇指：

  “你现在的能力应该已经增强到了s+级的水准，怪不得时老师一定要我把你带回晨曦总部。”

  莫喜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时至如今，他仍然不习惯接受别人的夸赞。

  潜意识里，他总觉得自己配不上一切美好的东西。

  但苏堇偏偏喜欢夸他。

  夸到他脸红，并且疑心他已经上了某位教授的暗杀黑名单。

  此时，某位教授仍然在盯着他。

  虽然对方表现出的也是欣赏的眼光，但他就是有一种直觉，他的名字在那个名单上又往上挪了挪。

  而苏堇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莫喜的记忆画面上：

  【昏暗混乱的酒吧里，两个喝着血酒的邪物在角落里义愤填膺地交谈。

  “我们的前辈一点都没有说错，人类从来都是最狡诈最无耻的存在！整个宇宙里就没有比他们更擅长算计的生物了！你知道吗，上次人类的能力者来到夜莺旅馆，他们居然用一瓶能缓解精神污染的药水换走了老板娘偷偷收藏的十八个人类灵魂！”

  “我们邪物要缓解精神污染的药水有啥用？人类这不就是仗着创世神的庇佑强迫我们接受不平等交易吗！”

  “有创世神给人类撑腰，我们和人类双方的力量不平等，哪来的平等交易？老板娘那么火爆的脾气，平时揍我们跟打狗一样，在人类面前都得夹着尾巴做人。”

  “你说创世神为什么就这么偏心呢？我们的母亲曾经明明也是她的一部分啊，四舍五入，我们就算不是祂的造物，按照人类的说法，我们也算是祂的外甥外甥女什么的吧……”

  “唉，人家是最强者，想咋样就咋样，我们上哪儿说理去？不过我这儿有一个小道消息，人类的世界那边马上也要乱起来了。”

  “难道是指时空之门会再次打开，大人们有希望突破封印吗？”

  “不是，你那不切实际的希望就放下吧。”

  站在左边的邪物压低声音，挤眉弄眼道：

  “我说的乱起来，只是人类内部的乱。

  听说是有一个小女孩，她在人类世界的某个地方搞了点事，制造了一些乐子。

  晨曦那帮人模狗样的混蛋能力者都为此焦头烂额，这段时间内他们都没空管我们的闲事了，我们可以借这个机会在黑市上多做些交易，你明白的……”

  “什么小女孩啊，她叫什么名字？你这个小道消息是听谁说的，保真吗？”

  “哦，我差点就忘了，你对人类的名字很敏感。”

  最先提起这个话题的邪物咧开猩红的尖嘴，笑得像一只马上就要吃到人肉的奸诈猴子，“我把她的名字给你，你能算出一些有用的东西吧？和这个人类小女孩有关的一切，在黑市上都能卖出好价钱。毕竟那位背后的主人，已经放出话来了。”

  “当然，告诉我名字，我会复刻出她的眼珠子。这只眼珠子越真实，我能知道的信息就越多。”

  回答它的邪物身形娇小，纤细的脖颈上却长着一只与身体十分违和的脑袋，巨大而臃肿。

  这只脑袋上挤满了眼睛，一刻不停地眨动着看向四面八方，仿佛在窥视不同的方位。

  如果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它的每一只眼球上都刻着一个名字。】

  苏堇微微皱眉，这个邪物的等级不低，已经算得上是未被封印的邪物里非常高阶的存在了。

  她身边一直沉默的萧祈年忽然开口：

  “窥梦者。”

  苏堇和莫喜都看向他。

  萧祈年伸出白皙的手指，轻轻指着记忆画面上那只长了许多眼睛的邪物：

  “它也是很古老的高阶邪物了，是邪神贤者的眷属，名号叫窥梦者，只要它知道一个人类的名字，它就能复刻出那个人类的一只眼珠在它自己身上。而被它复刻了眼珠的人类往往会噩梦缠身，每当他们做噩梦时，它身上复刻的那只眼就会睁开，让它看到那个人类梦境的一部分。”

  苏堇听后挑眉道，“这个能力听上去和我们莫小哥的有点相似，但局限性太大，还够不上S+级。”

  莫喜的耳根又红了，苏堇却道：

  “它们说的黑市是什么？”

  莫喜有些迷茫地摇了摇头，“我以前也从来没听说过这个黑市的存在。”

  苏堇看向萧祈年，他坦然地微笑：

  “这两年我一直陪在您身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您身上，没有时间和精力与这群丑八怪搞这些勾当。”

  “哦？那你就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苏堇知道，他的灵魂诞生于黑暗，所以和这些同属黑暗阵营的生物有着天然的联系。

  在这种联系下，这些邪物犹如末端的枝叶，而他就是巨大的主干。

  即便是现在还没恢复全部力量的他也比它们之中的绝大多数都要强大得多，他想捕捉它们的意识也很容易，他不该什么都不知道。

  男人看着她，朝她轻轻摇头：

  “我只知道，黑市并不是由邪物开设的。

  黑市真正的主人应该是某个身在现世的人类。

  这个人类利用特殊的手段自己设立了一条能传输意识和货物的通道，这样一来，不能离开夜莺旅店的邪物就可以利用通道和现世做交易，但它们也从未得知这个主人的名字，只知道对方使用的代号：

  屠龙者。”

  苏堇的眸光沉下。

  这是什么煞笔代号？

  这么中二，像是初中生为了装逼起的网名。

  更令她不能忍受的是，那一窝子邪神才安分了多久，居然就又有人要在她创造的这个世界里瞎折腾了。

  不管这个屠龙者背后是人是鬼，她都一定会把TA揪出来，让TA知道何为神明的关怀。

  然后把这混蛋送进轮回路，让TA在幸福的彼岸接受思想教育。

  ……

  晨曦总部。

  时紊坐在电脑前，神情少见的凝重。

  艾琳踩着高跟鞋匆匆朝他走来，“时老师，苏神那边传话过来，说夜莺旅店里发现和叶梵有关的线索。她要和萧教授还有莫喜先生暂时停留在夜莺旅店，把所有牵扯进这件事里的邪物都抓起来审讯一遍。”

  她说着就把苏堇跨越时空传来的纸条双手递给了时紊。

  纸条里还夹着两张卡片，那是苏堇在惊悚游戏的最后一个副本里拿到的技能卡：造物和转化。

  虽然惊悚游戏已经结束，但这两张尚未使用的技能卡仍然有用。

  这是因为它们实际上并不算是系统的产物，系统当时只不过是将本就属于苏堇的神力归还给了她，而技能卡只能使用一次，是因为在这个被创造出的世界愈发稳定，并经过千万年的自行发展后，已经形成了连神明也不能轻易干涉的自然规律。

  如果苏堇不受限制地使用她最本源的神力，这个世界无法承受这种强大到会篡改其自然规则的力量，一定会立刻崩溃。

  就和精神领域在承受了它不能承受的力量后就会立刻崩溃一样。

  时紊收起技能卡，看着纸条上面写的话，低声道：

  “黑市，屠龙者。”

  艾琳脸色骤然一变，“难道是……”

  时紊朝她轻轻点头，“不用怀疑，你想的没错。”

  艾琳用力咬了一下嘴唇。

  她一直是很干练冷静的性格，当她做出这个动作时，就意味着她感到深深的焦虑。

  “这样的话，无论叶梵到底是不是那个领域的主人，她的处境都会十分危险……”

  更让艾琳担忧的是，那片领域一直很不稳定，随时都有崩溃的可能。

  而晨曦原本的计划，是利用莫喜的能力将苏堇的灵魂分裂出很小的一部分，这部分意识的能量会维持在安全值以内，确保苏堇的这部分意识进入精神领域时不会引发崩溃，同时让她能在领域里拥有自保的能力，不受领域主人的操控和影响。

  可随着晨曦对那片领域的探测越来越深入，艾琳就察觉到，她们之前通过诸多计算规定的“安全值”，根本就不安全。

  “苏神的意识即便只有极小的一片，那也是属于神明的意志，现在这种情况，只要她一旦进入，那片领域就承受不住的。

  从外部破坏领域，又等于是让所有被卷入的人类灵魂跟着领域一起陪葬。”

  艾琳头疼道：

  “还有一个我们无法预测，也无法掌控的变量，那就是领域主人的意志对领域的影响。

  如果这个主人真是叶梵，凭她的天赋，她想拉着那些灵魂同归于尽并不是什么难事，我们不能让她就这么万劫不复！”

  她只见过叶梵几面，但那个瘦弱女孩给她的印象却十分深刻。

  和苏堇与生俱来的自信强大不同，那个女孩的眼神，阴郁而疏离，像是碎过后被重新组装起来的琉璃，虽然仍能看出原本高贵的质地，但却已经黯然蒙尘。

  艾琳多想看到那样的珍宝焕发出耀眼光彩的那一天。

  时紊看着她冷静道：

  “我一直都怀疑，这个领域的主人要么不是叶梵，要么是有不明人士在操控叶梵，她的意识不清醒，她自己都并不知道是她的意识投射出了那个子世界。

  黑市和屠龙者的出现，让我坚定了我的猜测。这种情况更危险，那两张技能卡，是我们最后的底牌。”

  艾琳顿住片刻才迟疑着开口，“可是在现世使用技能卡有很大风险，您很难说服晨曦的决策团通过这个计划。”

  时紊笑了笑，“我不需要决策团通过这个计划，我只会让他们看到结果。”

  “时老师——”

  “我不会让计划失控。”

  ……

  西南某地。

  一辆旅游团的大巴停在了服务区，戴着红帽子的导游拿着喇叭下了车，正想招呼游客们下车购物休息，他举起喇叭的手却忽然停住了。

  他先是诧异地张望着四周，而后神色渐渐变成怀疑、错愕和不敢置信。

  从前年开始他就一直带团跑这个线路，不知来过这个服务区多少次，对这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但现在他却发现，他熟悉的加油站、卫生间、便利店和各种小吃店铺都不见了，除了他们这辆车之外，连别的车都不见一辆，更没看到一个人影。

  虽然这个服务区不算热门，但大白天的也不至于一个人没有，再说就算真的恰好没有别的车辆和旅客来到这里，那本该在这里上班的工作人员呢？

  工作人员都去哪里了？还有那些消失的建筑，更像是他出现了幻觉一样，完全无法用常理解释。

  真是怪事。

  不，简直太奇怪了，怪到像是白日见鬼。

  他瞬间害怕起来，想要回到车上，却在上车的那一瞬像是被雷击中了身体，浑身剧烈颤抖了一下后，他的脸上浮现出诡异的微笑。

  他拿着喇叭，对满车的旅客说：

  “我知道你们已经等得迫不及待了，恭喜大家，从服务区上公路，只要半小时就能进入集市了。”

  游客们都懵了，纷纷问道：

  “什么集市，我们不是要去南洲古镇吗？”

  “是啊，导游小哥哥你别吓唬我们，这个玩笑可不好笑。”

  “说好了不推销东西的，现在却拉我们去什么集市，我告诉你，我可什么都不买啊！”

  “不去古镇就把我报团的钱退了！”

  导游无视了人们的质问，微笑着自顾自道：

  “集市里有两种人，一种是买家，另一种是卖家。

  而被售卖的货物，不是人。

  如果你们不想沦落为货物，那就准备好集市认可的货币，没有货币的人就准备好你们要卖的东西，努力成为卖家和买家吧！”

  在游客们的叫骂声中，大巴驶入昏沉的白雾深处。

  ……

  山区的集市入口处，一个中年男人手里提着笼子，笼子上盖了一块黑布，黑布上挂着一块红牌子，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污垢：

  【卖雌鸟，重80斤，十八岁，从小用米汤滋养，从没喂食过污秽，干净，温顺，价格好说】

  黑布下，一个瘦弱的少女蹲在狭小的笼子里。

  她和照片上的叶梵长得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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