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每年大年初一去姑姑家串门，已经成了习惯，我爸刚去世那几年，去都要哭一阵，回来后，我妈总要把自己关屋里，抱着爸的照片念叨很久。

  想想，我妈和姑姑之间唯一的纽带就是我爸，他去世了，他们之间的纽带断了，强行连接，就只能靠回忆支撑，但回忆不管好坏，逝者已逝，剩下的只能徒增悲伤，不如彼此放手。所以，在大一些之后，串门的事儿就交给我自己了。

  孩子吗，年长年新，撒丫子往未来奔，见面总会带来新的话题，再加上表哥这几年结婚生子，姑姑忙里忙外的，整个人也开阔了许多，每每去，总能见到她满面的笑容，回想从前，姑姑原本就是个很开朗的人，只是那些年把自己封锁起来罢了。

  拨通电话，简单问候，电话那边听到小家伙稚嫩的声音，才知道表哥一家今天一早也坐飞机去了云南，一家人在四季如春的地方过了个团圆年，不禁羡慕了起来，挂上电话就去找我妈抱不平，都还没等她开口，周叔就先表了态，说明年咱一家人也来个旅行过年，尝尝度假的滋味。

  我妈虽然嘴上说着过年还是在家有年味儿，表情却骗不了人，就差没乐开花了。

  年味儿这个东西，是大家讨论的热门话题，拿小时候比，总觉得差点意思，可咱也回不去了不是么？

  电视上总讲传承，听了像是个很大的词，可说白了，不就是一代人一代人的把家里的习俗传递下去，就比如说我太姥姥的包子，周叔爷爷的腊肠，三十早上的春联，年夜饭上的鸡鱼肉蛋，这些我和周一凡都记下了，等我们有一天成了家，有了新的家庭，自然会将它传下去。

  “老周，到点了，和面吧，该包饺子了。我去拿下午洗好的硬币。”

  “今年我一定能吃的到。”

  “你不整个吞下去，就谢天谢地了。”

  我刚想回嘴，手机突然响起，拿起来一看，是萌萌妈妈打来的。

  “喂，阿姨。”

  “安安呀，小萌在你那没？”

  “没有啊，她不是跟您和许叔叔在温泉度假中心么？”

  “哎呀，这说来话长，你看……”许萌妈妈的话说到一半，就听到一边许爸的声音，“找她干吗！不知廉耻的东西，我脸都让她丢尽了。”

  “你少说两句，大过年的孩子都找不到了，你就关心你的面子。喂，安安呀，我们打电话给她她不接，信息也不回，你看看能不能找到她……”

  “你把电话挂了听见没有！”

  “哎，你……”

  “喂，喂！”那边话还没说完，就挂断，搞的人一头雾水的同时，心跳也跟着加速。

  “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说是找不到萌萌了。”

  “啊！”我妈一听，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拿起手机就要给许萌妈妈打回去，让我一把按住。

  “妈，你先别冲动，我来我来。”说着打了语音电话给萌萌，响了许久后，萌萌疲惫沙哑的声音出现在另一头。

  “你怎么了，大过年的，咋还玩上失踪了？”

  “我妈给你打电话了？”

  “可不是么，阿姨都急死了。”

  “他们还会着急，不是应该巴不得我消失不见么？”

  萌萌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哭腔，这种声音我已经许多年没听到过了，不由心咯噔一下。

  “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别，别来，我就在家，安全着呢，我就想一个人待会儿。”

  “你在家啊，那……”

  “那他们都不会想着来看我一眼，算了，我已经习惯了，从小到大不一直这样么？我负责做优秀的孩子，他们负责检阅，挑剔，好了没有喝彩，差一点就上纲上线，没有帮助没有关心……”

  “萌萌，到底怎么了，阿姨也不是……”

  “安歌，我累了，想睡会儿，挂了啊，新年快乐。”

  “喂，喂！这娘俩一个德行，就是不能让人把话说完。”

  “妈，我觉得不对劲，得回去看一趟。”

  “快去，让你哥送你去。把萌萌接来，大过年的，一个人怎么能行。”

  我妈说着，从衣架上拿起外套围巾帽子，往我怀里一塞，“快去啊，带她回来吃饺子。”

  我点了点头，套上衣服，拽着周一凡出了门，都上车了才发现他外套还没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催促着出发，到家楼下已经快十一点了。

  “你不上去吗？”

  “这种场合我不适合出现，你快去吧，等着回家吃饺子呢。”

  我朝他撇撇嘴，一路小跑进电梯，到家打开房门，就看到萌萌披头散发的躺在沙发上，听见动静，勉强撑起身看向我，两个红红的巴掌印在脸上显得额外的扎眼。

  “你怎么来了？”一句话没说完，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流下来，瞬间呈瀑布式。

  我坐到她旁边，把她揽进怀里，轻拍她的后背，“我不来，怎么知道你哭起来的样子有多搞笑。”

  萌萌把头埋进我的肩膀，嚎啕大哭，整整十分钟，我都怕她背过气去，过了一会儿，见她情绪稍有缓和，我才拿起旁边的纸巾塞进她手里。

  我坐直身子看着她，指了指自己的衣服，“我新衣服哎，让你哭花了，鼻涕眼泪化妆品可没法洗，你得赔。”

  萌萌红着眼睛看向我，努力的翻了个白眼，“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你是专门回来气我的吧。”

  “还有劲儿发脾气，应该没事儿，走，跟我回家吃饺子去，我们家李立华女士还在家等着呢。”

  “我不去，这样子没法见人。”

  “多新鲜，你什么样子我妈没见过，小时候你哪次挨骂了不是上我家躲着去的，自己人怕什么。”

  “我……”

  不给她说完的机会，我拿起纸巾在她脸上蹭了一圈，顺便捋了捋乱成鸡窝的头发，然后用力一拉，把她从沙发上拽了起来。

  “走，回家，哪有大过年不跟家人在一起的。”

  “放开我。”

  “哎，你这孩子咋怎倔的呢。”

  “我衣服还没穿呢。”

  “大意了大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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