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在白氏的怀中咽了气，周围好安静，安静的好似时间停止了一般。

  白氏望着怀中已经没了生息的杨老太，心里忽地涌起一股悲凉之感，这就是乱世里苟且偷生的普通人，卑贱如蝼蚁，绝望如斯。

  她忽然明白无名子说的国运非常是什么意思了，当普通人在没办法好好做一个普通人的时候，这个国家差不多就要到头儿了。

  莫定潭喊了仵作，把杨老太的尸体好好处理了一下，打算将她母女二人葬在一处，外丧不回故里，可怜她们一家五口，三处坟茔。

  白氏立在一旁看着，良久才吩咐乔大，去买些香纸元宝，她打算今晚超度她们母女二人。

  一切妥当，白氏脱下了血衣，带着香烛元宝随着他们回到了莫公馆，丫丫醒了哭着闹着找婆婆，还好有乔生陪着她，能让她的分心忘记一会儿。

  白氏嘱咐他们不要打扰，然后就去沐浴净衣。

  杨老太是自戕的，不一定能超度成功，但是吕巧芝应该是死于非命，做些法事应该有效果。

  是夜，白氏站在院中，立好法坛开始念咒诵经。

  一个个字词从她嘴里念出，在乔生看来每一个字语都有具体的样子，它们或成金色或成紫色从娘亲的嘴巴里跑出来。

  众人都站在院子里外看着白氏做法事，丫丫不知道她们在做什么，她只看到法坛上站着两个飘忽如雾气的影子，很像自己的婆婆和娘亲。

  她本想大喊一声，可是那影子望着她，冲她笑了笑，然后做出一个“嘘”的动作。

  丫丫懂事地点点头，安安静静地看着。

  空气中泛起越来越多的金色光点，慢慢凝聚在一起，最后又化作一缕云烟朝空散去。

  白氏心知有用，继续诵经念咒，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的额头慢慢沁出丝丝汗珠。

  乔生看出了白氏异常，忍不住扯扯乔大的袖子:“爹，娘亲好像很累。”

  乔大望着白氏有些苍白的脸觉得情况不对，只是超度怎么这么耗人命的感觉？

  他忍不住朝着白氏那边走去，看着白氏紧皱的眉头，觉得这事有蹊跷，不由得问袖中的黄七:“你家姑娘是不是有点不对头？”

  话音刚落只见白氏猛然睁开双眼，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跪倒在地上，空气中再次凝结的人形没了咒语的支撑，瞬间散去！

  “啧啧，你这犟徒弟，永远都在自不量力！”窦老儿忍不住骂道。

  “姑娘，生死之规，不可强求。”玉仙真人也好言劝慰。

  只见半空中逐渐显出一个缥缈的人形，是杨老太，她俯身给白氏礼拜了三次，离开了。

  白氏望着远去的杨老太还没回神，乔生已经扑入怀里，一行人前前后后将她扶了起来，她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望着面前的人。

  有朋友，有亲人。

  这是属于人类的感情，但也是属于她的。

  她心知这些美好最终都会化为泡影，她是修行人，却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像修行人。

  从前不历人劫，不知人间疾苦，如今经历过了，才知人间可贵，得到了，便更想好好珍惜。

  即便不为自己，也为乔生。

  她忽然产生一个强烈的愿望——她想给乔生一个清明的世道。

  “不自量力，不自量力！”窦老儿又在心里骂着。

  白氏只轻轻回了一句:“师父，这世道只是独善其身就可以了吗？”

  窦老儿没有回答，虽然他已有几百年功力，但他从不认为自己可以逆天改命，干涉不该干涉的事情。

  白氏像极了他的反面，这小徒弟，不听话不听管，随心所欲，无所畏惧。

  有时候他挺佩服，白氏到目前为止还没失手过，有时候他又很担忧，感觉说不定哪一天，就要湿鞋了。

  不过白氏忤逆他这么多次，还真的只有这次堵住了他还想絮叨她的嘴巴，这世道，哪是那么容易独善其身的……

  遂沉默，不再言语。

  也许儿孙自有儿孙福，也许人各有命，上天注定。

  乔生给白氏端了杯热茶，她喝了几口，今天的超度，吕巧芝的业障被消的差不多了，但杨老太是自戕，她帮不了多少。

  望着丫丫不谙世事的模样，白氏轻轻拉住了她的手:“丫丫，以后你跟姨姨一起好吗？”

  丫丫摇头:“我要跟婆婆一起。”

  “婆婆病了，去很远的地方治病去了，等她好了，姨姨带你去看她。”白氏好言劝慰。

  一干人跟着哄着丫丫，院子外一双眼睛正默默地看着这里。

  小白蛇，越来越像人了。

  一身便装打扮的无云子看着这一切，又打量了乔生几眼，不由得微微一笑，朝着西山走去。

  今夜，是他与徐开阳赴约的日子，过了子时便是十五，天空中月明如玉，他在去往西山的路上，顺道折过来看看乔生。

  他们挺好就行。

  他握了握手中的紫铜钥匙，不知不觉间已经行至西山。

  月亮在山顶上，耀的人睁不开眼。

  无云子找了块大石坐下，百无聊赖的等着。

  轰隆隆，一声声洋车的轰鸣声，远处一辆黑色的小车缓缓而来，在月光照耀下泛着光泽。

  来了！

  无云子心里紧了紧，他握紧了钥匙起身等着。

  车停了下来，下来一位穿着白色洋服的中年男人，这男人生的端正挺拔，一张脸方方正正，眉眼阴鹜，深不见底。

  正是徐开阳。

  他下车后，身后的黑袍跟在他身后，无云子感觉一股威压的逼近，这个妖怪有些念头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莽撞，虽然自己年岁久远，道行不低，放眼望去没几个是他对手，所以他觉着，一般人的眼力是看不出他本体的。

  毕竟都不如他。

  可是，当真的正面与这老妖怪对上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低估了这老妖怪的实力。

  徐开阳看到无云子，也无甚表现，随意地笑笑，道了句:“许久未见，真人最近可好？”

  无云子客套两句，说观中出了点小事，已经解决了。

  徐开阳对他们这些玄门之事没多大兴趣，草草敷衍几句，便准备上车。

  无云子按照回忆里的模样，从另一侧上了车，路过老妖怪时，装作不经意瞥了一眼，看见了一张枯入树皮的脸——竟是在大龙寺遇见的万峰！

  他想起黄七当初回来替他带话，那个说要找上门来的人，便是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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