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南？”

  “师姐。”

  “怎么了，你脸色不太好。”

  叶观南迟疑着走上前，沉吟不语，半晌才道，“师姐，倪将军，战死。”

  陆知星的身体颤了颤，她扶住桌角，两只眼睛四处转了转，像骤然被风吹散的花没了方向，眼底的震惊、疑惑、恐慌、愤怒、难以置信等各种因素像一只鬼手爬了上来。

  “他不是去议和的吗？”

  “……全部被杀了。”

  陆知星的声音听着平平淡淡，她缓缓直起身，无助地向门口走去，突然又像得到了某种指示，她回到了桌案，死盯着眼前的“平安”二字，然后猛地一抓，将宣纸撕成了碎片。

  “尸首何在？”

  “师姐？”

  “我没事，你说。”

  陆知星表现得越平静叶观南就越害怕，她不哭不闹，几乎没有任何情绪输出，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宛如平常那般淡定。

  “师姐，你难受你哭出来，没事的。”

  “你带他回来了对不对？”

  叶观南呆愣地站着，陆知星昂起头将涌出眼底的眼泪逼了回去，再看已经恢复了镇定，她的表情清冷，走路的步伐几乎与往常无异。

  “我知道了，我去找他。”

  陆知星朝门外走去，步伐看似稳健，可每行一步都格外艰难沉重，叶观南赶忙上前，手刚伸出来就被挡了回去。

  “你先走吧，我跟他待一会儿。”

  那一刻，陆知星身上所有的光芒都灭了，她像只漂泊在黑夜里的船，无边无际的大海再无灯塔。

  陆知星步伐蹒跚，当她走到板车前时，所有的坚强变成了迟疑。她伸手拂去了落在倪嘉泽身上的梨花，少年棱角分明的脸露了出来。他的脸上满是血迹与伤口，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天空，眼里满是愤怒、不甘、不舍，即便如此却难掩眼底的清澈。

  “呕……”

  一口血顺着陆知星的嘴角流了下来，她低头看到了倪嘉泽手心里紧握住的红绳，所有的倔强，所有的伪装几乎全线崩塌，可她还有最后一丝清醒。

  陆知星拿起红绳将它捆在手上，用捆着红绳的手抚上了倪嘉泽的双眼，少年的眼睛终于闭上了。

  “师姐，倪将军的后事交给我吧。”

  叶观南赶过来，陌一附和道，“对啊，我们给他好好送一送他。”

  “不用。”

  陆知星拖起木板向着远方踽踽前行，他们目光所及的前方此刻好似变成了黑洞。

  “师父，师姑没事吧。”

  “她死了。”

  陌一疑惑道，“怎么会？我瞧着她的反应好冷静啊。”

  “她是大悲无泪。”

  说这话的是有苏年，猫科动物就是这样，每次出现总无声无息的，只见他伸了伸懒腰，懒懒地说，“睡了一觉又发生了好多事。”

  陌一瞟了他一眼，“你这种人真无情，这种时候了还能说风凉话。”

  “我活着只图快活自在，别人的悲喜与我何干？”

  “无情，像你这种。”陌一顿了顿，“像你这种狐狸，注定无泪。”

  有苏年撇过头去，“要是谁有幸见过我流泪……”

  “那就怎么样？”

  “我就剜了他的眼睛。”

  “都别贫了，我们悄悄跟上师姐。”

  “喂，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叶观南快步向前，眼睛也不抬一下，“什么问题？”

  “几百年过去了，你这好管闲事的毛病怎么还没改？本想夸你飞升成仙，顺便捞了个官当当是长进了，可瞧着你那个庙宇，实在是寒碜，就我们妖市，随便一个妖精的洞府都比你好，就那个从前和你好过的黄鼠狼记得吧？”

  “提她干什么？”

  “就前几天我回去了一趟，人家都已经买车买房了，你知道哪里来的钱吗？她把你们从前好的细节写成了小说，现在在妖市都已经卖脱销了，打着差点成为神仙夫人的噱头狠狠捞了一笔。”

  不知道是被石头绊了一跤还是被这话刺激到，叶观南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

  陌一悄悄地对有苏年说，“这书你有吗？给我留一本。”

  “当然，现在可是畅销书，一书难求。”

  “那你是怎么弄到的？”

  “我是谁啊？我不过跟她说，如果不给我就把她抓起来扒光了丢到街上，让大家看看她胸口的朱砂痣。”

  “……”陌一做无语状，唏嘘道，“不过你怎么知道她胸口有朱砂痣？”

  叶观南也很诧异，“我都不知道，你咋知道？”

  “她从前脱光了勾引你的事，都忘了？”

  “……”

  陌一一只手捂脸一只手捂嘴，半晌发出一声尖叫。

  “师父，你从前的日子也太，太太太精彩了！”说着转头问有苏年，“那他们后来怎么分开的？”

  “伙食的问题，一个吃素一个吃肉，一个清淡一个重口，每天为这事吵得鸡飞狗跳，后面还动手了。”

  “动手？我师父还家暴？”

  “不，是黄鼠狼家暴他。”

  “……”

  叶观南一巴掌打在陌一的后脑勺。

  “想死是吗？”

  “狐狸狐狸，还有什么？”

  有苏年不正面回答，只淡淡地说，“前面有人来了。”

  只见一个身影酿酿跄跄地往这边跑来，几人逐渐看清了来人的面孔，是陆见深。

  “师父，他的脸？”

  陆见深扶着墙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几天不见白净的脸颊消瘦了一圈，颧骨微微凸出，眼睛周围隐约可见黑眼圈。

  “国师大人，孤听说，倪将军战死了？”

  “是的，师姐带着他往城外去了。”

  “怎么会？”

  “陛下，您要往前看。”

  陆见深摇摇头，似笑非笑，“吴岳真的大势已去了。”

  说完昂头大笑，他直了直身体，可尝试了几次腰都挺立不起来，最后趔趔趄趄地往前走去，陌一有些担忧地问，“他，没事吧。”

  “走吧，我们去后山吧。”

  “去后山干嘛？”

  “前几日死在护城之战的太多了，我们去超度下，顺便送一送倪将军。”

  有苏年不屑道，“你快成和尚了，天天念经。”

  “你要看不惯可以不用跟来。”

  “不，我就要跟来。”

  “师父，倪将军这一世已经走完了，那承运仙官是不是该回来了。”

  “快了，就这两天。”

  “谁把我们困在这里也该露脸了吧。”

  有苏年若有所思，“如果我没记错，这时候是荧惑星出世的时候。”

  “对，我们很快就要知道答案了。”

  由于上次护城之战死伤惨烈，很多尸体都被堆砌在一个巨大的土坑里胡乱埋了，后山一到夜里总能听到凄惨的哀嚎声，很多鬼火不愿离去就在山上飘荡。

  几个人忙完差不多赶上太阳落山，有苏年摘了一些野菜准备下山弄点吃的，刚走到山脚隐约看到天边泛起一片红光。

  “师父，好像着火了。”

  “快走。”

  几人往城里飞奔而去，远远的，火光越来越大，火舌好似将整条街都点燃了，街道两边的寺庙和房屋几乎都被点燃了，驻扎在城外的军队正手忙脚乱地救火。

  叶观南打出一道法力，坚持没多久就收了回来，火势没见小。

  “有一股力量在压制我的法力。”

  “我试试。”

  有苏年也出手了，很快也撤了回来。

  “怕是鬼王出世了。”

  叶观南心里“咯噔”一下，陌一道，“绕了这么大一圈就是想让我们看到鬼王出世？”

  “先不纠结这个了，救火！”

  三个人齐齐出手，他们的法力被压制了一半以上，加上有另一股力量在和他们抗衡，他们想救火，那股力量就想把火烧得再强些，三人费了好些周折才把火势控制住。街上，越来越多的士兵义无反顾地扑进火场里，一个个逆行的身影逐渐倒下，又一个个身影冲了进去，一个时辰后，大火被熄灭了。

  经历了一场大火的洗礼，达川彻底成了一片废墟，寺庙、道观、住房全部被烧得焦黑坍塌，士兵们正忙着从废墟里抬出自己的同伴。

  最精锐的部队也因为这场大火死伤过半。

  “这里再过几年怕是要成为鬼城了。”

  是啊，叶观南心道，那么多生命惨死在这里，现在已经是哀嚎遍野了。

  叶观南看着一具具从火场里抬出来烧焦了的尸体，悲痛道，“已经是鬼城了。”

  “真的是鬼王。”

  叶观南回，“对，他出世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放火烧了一座城。”

  陌一惊恐地问，“所以他一直藏在我们身边？”

  “对。”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缓缓地从废墟中走出来，他蓬头垢面，衣不蔽体，腿上、手上全是触目惊心的伤口，有一些能清晰地看到里面烧焦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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