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四娘凑趣说道：“圣人可能不知道吧，就是这句唱腔，吸引了李九娘呢。九娘后来跟我悄悄说过，这句唱词，生生把她的春心撩动起来了。”

李存勖果然不知：“咦？她都没跟我说过。”

德妃有些酸酸地说道：“这才是肉香引了野猫来。”

李存勖哈哈大笑，转过头问：“后来我们叶家还去兴庆宫，给僖宗皇帝唱过这出戏呢。那天，不是你们这些亲王，也都去了吗？”

李知柔仔细回想一下，还是只能抱歉：“圣人恕罪，臣实在回想不起来了。”

李存勖当然不会因此就降罪给李知柔，只是笑了笑：“知柔，那时候咱们的身份迥异啊，你是堂堂薛王，怎么会记住一个唱戏的小伶人呢？朕的本意是说，那次去兴庆宫演的新戏，僖宗还给了两匹绢的赏赐，朕、阿姐还有义父他们，遂以为这出戏，必将轰动京城呢。”

李知柔尴尬地笑了笑，脑子里急速旋转，但还是想不起一点头绪。

李存勖宽容地笑笑。

“知柔不知道，这里，也是朕与李九娘的结缘之地呢。”

把当初在长安的事情，都给李知柔讲了一遍，加上黄四娘与德妃的补充，李知柔这才明白，原来皇上当初的确是伶人出身。

“圣人这段传奇，真是应证了汉代樊哙屠狗封侯啊，不过圣人已经总览四海，樊哙却是望尘莫及了。”

李存勖被他说的勾起了心事。

“总览四海？哼。”

此刻石敬瑭来禀告：“圣人，慧慎大和尚迎驾已久。”

李存勖连忙回答：“哎呀，大和尚年事已高，咱们赶紧过去，别让他等的时间长了。”

石敬瑭也是这个意思，但是当然不敢催促皇上，此刻见皇上答应前往永寿寺，马上当前开路，众人这才进入了永寿寺。

来到永寿寺，李存勖四下打量，摇头笑道：“唉，真是物是人非。”

慧慎迎了上来，一番客套，皇上猛然想起了慧慎当初讲的五胡时候的那个道安和尚，笑着问道：“大和尚果然修行非凡啊！你等可知，那时朕不过是个小伶人，大和尚居然就用五胡时候的道安和尚为例，称赞寡人慧根灵动呢。”

大家一齐把目光投向慧慎，慧慎却只是淡淡一笑：“阿弥陀佛，老衲昔日一言，皇上至今不忘，足见皇上果然慧根深种。其实，一切众生皆有佛性，都能成佛，只看能否放得下无明烦恼这些罣碍罢了。以修行波若法门来说，即分成就不同的三乘菩提：小根性者，可成就声闻菩提；中根性者，能成就缘觉菩提；至于上根性者，则可成就无上菩提。”

石敬瑭赶紧吹捧：“圣人肯定能成就无上菩提啊。”

慧慎微微一笑，并没说话。

李存勖也笑了：“敬瑭，朕去成就无上菩提，谁来给你们当圣人啊？”

石敬瑭这才反应过来，这成佛之事，那可是与皇上的道路完全相左呢，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

慧慎说话了：“皇上前番放下无明，弃绝灭佛之念，足见觉悟非凡。老衲倒是期待，皇上将来励精图治，那时候四海升平，连寺庙也香火旺盛，便是无上功德啊。”

李知柔暗暗寻思，这大和尚果然厉害，这是要皇上不但不能灭佛，还要大举提倡佛教。最难得的，是他分明年事已高，却思维如此清晰敏捷，实在令人佩服。

李存勖当然不会被慧慎几句话就忽悠过去，而是点点头说：“对了，朕昔日在永寿寺中，用过一间静室，不知是否还在？”

慧慎看看旁边的知客僧，那和尚连忙回答：“静室也还安然无恙，皇上是否重回故地看看？”

李存勖摇摇头：“算了吧，今日游兴已尽，缘法如此，不可强求。”

慧慎笑了笑：“若论缘法，老衲倒是有了几句陋词，不知皇上可有兴趣一闻？”

李存勖很高兴：“哈，原来大和尚要送偈语。那正是求之不得！”

正要命人前来抄写，慧慎却自己在香案上写了，呈给石敬瑭，石敬瑭连忙转呈给皇上。

皇上马上读了一遍：“我今不是渠，渠今正是我，登山莫到头，到头一场空。”

心中想了一回，却也没有多少感悟，就想问问慧慎，但也知道他不会说的，顶多一句“到时自知”。

这个套路我明白。

好生致谢大和尚偈语之后，就离开永寿寺，石敬瑭遵旨留下了五十贯香火钱。

慧慎倒是不甚在意香火多少，皇上御驾亲临，这比多少香火都管用啊。

离开永寿寺，今昔对比，李存勖其实感觉自己还真是“我今不是渠”，笑着问李知柔：“知柔，慧慎大和尚说朕‘我今不是渠’，知柔以为何意？”

李知柔最怕这种佛寺里头的东西，那么空灵，那么捉摸不定，偏偏皇上今天拿了这个偈语，显然兴趣正浓，心里叹口气，勉强回答道：

“圣人，以臣所见，前两句，是对比圣人昔年在长安，谓之‘渠’；圣人今日已经称孤道寡，自然不是往年那个‘渠’，然圣人又是从往年那个‘渠’一步步走到今日，故云‘正是我’。最后两句，臣以为大和尚的意思，应该就是个适可而止之意。”

李存勖笑着点点头：“这些天机、佛偈，倒是难为知柔来解。”

李知柔听皇上的意思，好像不必再继续解说了，不由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李存勖边走边沉吟着：“最后两句，真正难懂啊。登山莫到头，到头一场空。表面意思，一目了然。但事情做一半，是何道理？”

李知柔可不敢贸然回话，只要皇上没有点名，自己就悄悄的吧。

按皇上的意思，还想去大明宫转转看看，但黄四娘劝阻说，那里早就烧成了白地，现在都是荆棘纵横，成了野兔乐园了。

望着大明宫方向，李存勖心中忽然一动：“知柔，果然是‘到头一场空’啊。老唐朝盛极一时，可不就是登山到头，登峰造极了吗？最后结局，却是一场空！”

李知柔苦笑一声，算是答应。

让他指责自己的先人，他真开不了口。

还是李存勖自己来说吧。

“但是知柔，你也要想啊，若是不做，岂不愧对七尺之躯？道理很简单，行百里者半九十，何况偈语还要求半途而废？”

李知柔完全明白，像皇上处在这种挥手千军万马的时代，你要他半途而废，那简直是开玩笑。

“圣人，佛家偈语，自然是劝人留有余地，得退步时就退步。还是孔孟圣人教导的好，男儿嘛，就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才不枉此生呢。”

李存勖听了哈哈大笑。

他知道李知柔的意思，他也同意李知柔的意思。

崇佛？不可能的。但是推崇儒教，加强教化，这个倒是李存勖一直在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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