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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推心置腹


比起浮夸的园林风格的江家宅院,很显然侯府整体陈设布置都质朴不少,基本格局和我们在京中民居差不多,也是前厅后院,最多也就是在后院分了个东西两院。眼下周恪己住在东院,我则住在唐家。

  至今我都极其不满意这个安排,我认为距离是我们产生矛盾的核心原因,此举是影响周恪己和我感情的罪魁祸首。哪怕不是这个原因眼下我也可以归结为这个原因,我老神在在地神游,满脑子都在思考如何把内部矛盾转化为外部矛盾。

  周恪己那么善良正直不可能有错。

  我这么明事理大概也不太会犯错。

  所以只能是老国公的错!

  得到了结论,我极其满意,自己下了判断我与周恪己之间毫无矛盾,全是旁人的锅,眼下就等着周恪己醒来咱们相互道个歉继续搞事业。

  我和唐云忠坐在后厅软垫上,因为是家里所以各自都放松姿势。我一夜没有睡觉休息,眼下也是睡眼惺忪,哈切连天。坐着坐着就给摊在案几上面了,眯着一只眼睛瞟对面坐在那边扒橘子吃的唐云忠:“我眯一会……大人来了喊我?”

  唐云忠隔着一条道丢了个橘子过来:“酸一酸清醒下,别真睡着了。”

  我额头抵着案几在底下打着哈切扒橘子:“我也是一夜没睡好吗?虽然我确实没有告诉你们,这是我的不对,但是我也是真的忙了一个晚上啊!这附近局势还挺诡异的呢。”

  唐云忠瞧着左右下人,到底还是顾及着没有让他们退下:“那你等会可要好好跟大哥说道说道,此地局势甚为微妙,我最初还觉得此事应该快刀斩乱麻,以权力威压之即可破解,却不想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我点点头,掰了一瓣橘子塞在嘴里,被酸得五官扭曲。一下子感觉天灵盖都被酸麻木了,人也即刻清醒过来:“此事需从长计议,贸然阻止反而坏事。大人的计划以屯田取而代之确实是个另辟蹊径的好办法。倘若只是阻止私粮,而无后续办法,他们必然会找出百般理由阻挠,唯有先做好后续打算,再对私粮下手,才能切中其要害。”

  “此为阳谋,江樵那些人难道能坐视不理?”

  我嘿嘿一笑:“这事儿,还是让你的恪己大哥给你解释吧,他肯定比我说得还明白。”

  唐云忠撇撇嘴:“神神秘秘的,你们就欺负我这武官不懂朝堂上这些弯弯绕绕呢。”

  “不过小将军”,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挺好奇的,“你为什么会喊大人大哥啊?”

  “为什么啊……”唐云忠抬起头,大约是因为陷入了回忆,脸上不由得浮现出怀念的笑容,“我本来是被爷爷带去边关,从我记事开始我就是在北境长大的。虽然唐家军的兄弟对我都挺好的,但是当时的太守,还有其他将领手下的将军,都不太看得起我。”

  “后来我毕竟年纪小,有一次退军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生了一场大病。爷爷没有办法,只能借着回朝的功夫把我也带到京城,给我找太医看看身体。我当时身体不好,人又瘦小,像个野孩子似的,居然胆子大到在宫里乱窜,结果就在水池边上撞了头晕了过去,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是大哥发现我把我送到了太医院。”

  “后来我爷爷大约和杨皇后说了我的情况,杨皇后问我为什么要在宫里乱跑。我说因为没有人告诉我我要待在哪里,太医也都是随便帮我看一看,没人跟我说我可以去哪里不可以去哪里,杨皇后听完就不说话了。”

  “大约过了没几天吧?杨皇后带着大哥来太医院说带我去她宫里暂住。还让我喊温贤太子大哥,她说是因为太子生性内向,想要给他多找些朋友兄弟。”说起曾经的事情,唐云忠显得有很是怀念,“我当时傻乎乎的,还以为是真的,还到处拉着大哥玩,想让大哥多交朋友。其实大哥人缘可好了,大家都乐意跟着他做事情……反倒是我后来稀里糊涂多了一个太子义弟的身份,再没有多少人敢欺负我。”

  “杨皇后真是太好了。”我回忆着他们说起过的杨皇后,只觉得对方好像真的是那种神仙一样的好人,“她当年可能只是觉得你幼小可怜,便以那种方式给了你一重保障。要是皇后泉下有知,能看到如今发生的种种,大概也会觉得很欣慰吧。”

  唐云忠略带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说起来,我第一次忤逆大哥就是为了姑姑。这事儿要是起了矛盾,姑姑可要负全责啊。”

  “你们兄弟俩起矛盾,何必把我拖下水?”我撇撇嘴,“在下说到底不过一女子尔,你们兄弟俩不拿我做个人情成人之美,反倒在这里相争。岂不闻王司徒风波亭之事?”

  “哈哈哈。”唐云忠笑得前仰后合,“我不是吕奉先,大哥与董卓那奸臣南辕北辙,姑姑嘛,除了同为女子,也与那美貂蝉没有半分相似。我们仨怎么演风波亭?”

  我拿橘子丢他,又在这边暗搓搓讥讽我不够漂亮。

  唐云忠笑嘻嘻地接过橘子,剥开了往嘴里塞,看起来我丢错了,丢了个甜的:“正是因为是真的兄弟,才应该争,正是因为没有猜忌,才应该真心相处。我与大哥在大事上一条心,从未有过离间。云忠平生所望,便是为大哥保土守僵,最好还能征战八方,让那些蛮夷匈奴都对我大越俯首称臣。但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情感上的事情,那些酸腐儒生觉得是小义,可以割舍,我却不那么以为。”

  “阿梨你啊,从不是任人摆布的。我成全你们也好,恪己大哥成人之美也好,你到底都不在乎,你有你的决断,这个决断我和大哥都影响不了。所以说到底我们不是在争,因为你也不是争就能争得来的。”

  我一脸无语,心说不是在争就是在玩,你俩还挺有闲情雅致的。

  唐云忠感慨地叹息一声:“我有时候在想,是不是男人女人之间的事情就该是这样,什么成人之美美女赠英雄都是瞎话。正是因为人心复杂、抓不住,这事儿才有意思。若将佳人当作宠物玩意佩剑,只是与另一个男人争夺,被夺走了就咬牙切齿说对方夺人所爱,那仔细想想,既无聊至极又乏味之至。”

  唐云忠这话挺冒昧的,我封建保守,一时间只是摇摇头:“这一点上其实小将军还有点像老国公呢……”

  唐云忠橘子已经吃了一半,抬起头:“怎么说?”

  “乐得逍遥呗。虽然逍遥的方向不太对……”我不咸不淡地补充,又来了一瓣手里的酸橘子,真是酸得我提神醒脑。

  小将军还想跟我说话呢,外面就听到一个急匆匆的脚步声,还未看到人影便已经听到了声音:“几时回来的?怎么没有人来叫醒本侯!”

  我立即蹭一下站起来,脚还撞了一下案几,疼得我龇牙咧嘴暗自抽气,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本能就是一个立正,跟犯了错一样规规矩矩往前面一站。

  “眼下你们倒学着自作主张,我交代的事情是半点不听了是吗?”我鲜少听到周恪己这么说话,虽然比起宫里那些贵人,就这么个强硬程度简直都算不上在发脾气。但是专事对专人,周恪己这么个音量说话我就知道他差不多已经是气急了。

  唐云忠递给我一个自求多福的表情,我硬着头皮迎上去:“大,大人!我回来了。”

  周恪己一愣,他身上的衣服还是昨天分别的那一身,除了把冲天冠换成了小冠之外,里面那一身衣服都没有换,眼下虽然还是一身体面模样,衣领处凌乱的褶皱却略显狼狈。

  我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他一会,乖乖低下头:“昨儿是……大部分是我不对,大人您别生气。”

  唐云忠在背后嫌弃我倒戈如此之快,龇牙咧嘴地拿白眼翻我

  我就当看不见,乖乖站在周恪己面前,好一会看他没有反应,就小步磨蹭过去,拽了拽他的袖子,抬头装得可怜兮兮的:“我们和好吧大人,本来也没有多大事情。”

  “……你这恼人的。”不知道过了多久,周恪己捞起我拽着他衣角的手,“我也是有错的,怎么的全要你来道歉呢?难道你就觉得我在耍性子么?”

  我抬眼看过去,就看见周恪己眼中红红的,看起来多了几分憔悴,他带着些埋怨地瞪了我一眼,复又垂下眼,“我明明都想好了要如何与你道歉,怎么这种事情还要与我抢?”

  我看着他垂眼的同时睫毛飞快扑扇,感觉心尖尖就仿佛被挠了一下:“我不该不说一声就去与那人会面。不过大人,我确不是那可以坐在后院的女子,若大人当真……”

  一只手忽然抵住我的嘴,吓得我一下闭上嘴,一阵香木气息迎面而来。周恪己垂着眼好一会没有说话,半晌才微微摇摇头:“后面的不用说了,昨日我关心则乱,确实糊涂了,阿梨从前如何,今后就该如何。”

  我被他整得有点小羞涩,左右看看还是怪不好意思地退了一步,不过也挺高兴我们达成了共识:“变,变化的话,肯定不能说原来怎么样今后也怎么样,根据身份改变一些行事作风。但是,但是不是什么事情都能将就的!”

  “是。”周恪己看着我,认认真真地答应了一声,却又叹了一口气,语气里添了几分埋怨,“但是无论什么事情都该商量才是,如何一整夜都没有消息?我在这里如坐针毡一夜,阿梨当真半点不曾怜惜?”

  “我不是……”我有点左右不是人,周恪己那可怜兮兮的模样仿佛是我欺负了他似的,弄得我眼下百口莫辩,“昨儿不是,咱们谁也不让谁嘛。事情又着急,我不就没有说吗……”

  “阿梨你总说是我出了温贤阁便变了心思,我倒要问问阿梨,可是我今日稍稍恢复了些权势,得了这么个边陲侯爵身份,阿梨便觉得我仿佛不值得怜惜了?便觉得我仿佛没有从前那么弱小而可怜,于是觉得我到底是乏味了?”

  “啊?”周恪己这时候声音不大,那话语却听得我一瞬间懵了,仿佛听不懂话了似的。

  那几个下人又被忽然有了些眼力见的唐云忠赶出去了,眼下就剩下我们三个。唐云忠那眉毛仿佛能顶了天似的,眼下他那眉毛就跟要说话似的,吐槽都不用开口,就看那俩上下飞舞的眉毛就能知道了。

  “分明如此。”周恪己摇摇头,很有点埋怨地盯着我。

  “这……”我想提醒周恪己唐云忠在那看戏半天了,又害怕这俩相互演戏呢。最后硬着头皮一点头,“我保证以后一定不会的!我反思了!”

  ——鬼知道我在反思什么东西,反正男女感情不就是相互讲胡话吗?

  “姑姑可当真再不会了?”

  我硬着头皮点头,试图赶紧跳过感情戏进入事业篇:“我肯定不会了。”

  周恪己上下扫了我一圈,那眼神写满了不信任。好在也就是眼神里表达了一下:“好,那可得好好记住今日所言,此事暂且算了。”

  “好好好,不再犯了,肯定不犯了。”我也不管答应啥了,眼下我着急讲事情了,“大人,我昨夜冒险前往大有收获啊!这拦街告状一事背后果然有人出谋划策!”

  唐云忠一步跨过案几,往外看过去,确认下人们都已经不在了:“能想出拦街告状的人可不可能是农家子,这帮人让百姓弄这一通热闹,其背后必然另有计划。到底是谁?”

  我对他们点点头:“——千姓堂。”

  周恪己神色微微一动,表情有些复杂:“千姓堂……那个刺杀姑母的,千姓堂?”

  太妃在深宫被刺杀一事几乎影响了我们所有人的命运,那起至今我都弄不明白的暗杀其背后作俑者正是千姓堂。

  唐云忠和周恪己对视一眼:“坐下,慢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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