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互白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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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吓了一跳,连忙拽着他的肩膀想把他提起来:“大人,大人您先别这样!你先起来把情况给我说明一下可以吗?我现在完全就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您先给我解释一下好吗?——要不然您先起来呢?我感觉您给我下跪我可能会折寿哎。”
我拔萝卜拔了半天,总算把萝卜从地上拔了起来。赶快把周恪己拽着在院子里坐下来,自己从旁边拽了个石墩子坐下来:“您先讲讲怎么回事吧?”我挠了挠自己的头发,挤着眉毛看向对方,阴阳怪气地喊了一句,“您总得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才能想着原谅不原谅的,对吧,北川侯大人?”
大约是听出我的调侃,周恪己略带几分局促地搓了搓手,难得跟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哼唧了几声,好一会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我找圣上赐婚了……”
我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但是还是在周恪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下意识捂住额头,用力在太阳穴揉了两下:“……什么时候?”
“方才圣上赦免了我的谋逆之罪,将我封为北川侯。圣上欲将母族旧地北川词与我做封地,我知不日我便应当启程前往封地,不知何时才能回京,故情不可止失口乱言。”说着,他微微侧过头,沉默了很久,“对不起。”
沉默在我们之间弥漫开,我扶了一下额头,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确定:“所以,我们被赐婚了?被当今圣上?”
周恪己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点头全做答应。
我一时间有些说不出的压抑,比起高兴或者如愿以偿,更多地涌上来的确实一种出离的愤怒。
虽然,我无法欺骗我自己,我曾经不知道多少次期待过今天的赐婚,我从来未曾否认反驳过我对周恪己的情谊,然而偏偏是眼下,我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为什么,要忽然做出这种决定?为什么要做出这种没有回旋的事情?”
周恪己没有回答,他的躲闪增加了我的愤怒,因为他明白我,他才会躲闪,但是他明明明白我,为什么又要做出这样的事情?
“为什么,要替我做决定?前面躲躲闪闪的,忽然之间却又求圣上赐婚,从头到尾大人可曾问过我的意思?我总觉得大人是尊重我的,是不会替我做出这样的事情的,莫非是我想错了?为什么要忽然求圣上赐婚?”
“阿梨想听实话?”过了很久,我听到周恪己有些干涩的声音。
我点点头:“嗯。”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目光极为复杂,含混着愧疚、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笃定:“我从前未曾回应阿梨,并非我真的嫌弃阿梨出生,那时我身陷囹圄,多一个承诺对阿梨来说反而多一分危险。那时候我断不能为了一己私欲而害了你,所以我只能忍耐,我只能不去回复,我不知道我能说什么,我不能骗阿梨,我也害阿梨……我还能怎么做呢?”
周恪己微微攥住衣袖,似乎有些紧张:“那时,我便只能将心思藏匿心中,只愿自己还有一日可以重获自由身,便,便要将这,心思全部倾诉于伊。”
他越说语速越快,声音里彷徨越甚,以至于尾音都带了几分哭腔:“今日圣上赦免,又封我为北川侯。我本应回到禅院再做打算,徐徐图之。可,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当时很糊涂,我从来没有那么糊涂过……我害怕圣上会一纸诏书直接把我派往北川,届时我又怎么与你见面,我又想到一旦我封侯,那么你就要从温贤阁撤走,我要如何和你打算将来?我还想着,我还想着云忠……”
说到这里,周恪己似乎更加羞愧,语气都带着一种艰难的羞耻感:“云忠性子活泼爽利,与我这古板迂腐的性子大相径庭,你生性活泼,纵使眼前顾念往日之恩,又、又岂能长久陪伴在我这无趣之人身边。”他说着说着,似乎有些说不下去了。
周恪己犯过错吗?或者说,周恪己做过他自己觉得不齿的事情吗?
大约很少吧,他这人知行合一,光明磊落,纵使知道暂时粉饰太平依傍世家便能换来好处,他也未曾动摇过半分。纵使不知道他往日为人,单单看眼下他紧张地咬着手指,不知所措的模样,也知道他旁日大约极少因私心而乱行。
“我,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竟然因为那些莫须有的猜测,那么匪夷所思的嫉妒,就不受控制做出这么混账的事情,擅自决定了你的人生……”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终于是一个字也说不下去了,情急之下匆忙撇过脸,用袖子掩面胡乱擦了擦。
最初出离愤怒已经慢慢消歇,我的理性和思考也开始回炉,一个诡异中透着几分自恋的的想法一点点浮上我的心头:“大人,当时也知道这么做是不对的?”
周恪己点点头:“万不该如此,未曾与你言明心意,却以圣旨要挟,我怎会如此糊涂?”
这话听到我耳朵里却成了另一番意思:周恪己知道这般做是不对的,他素来未曾僭越礼仪冒犯他人,然而他还是这么做了,不是因为他心思龌龊另怀鬼胎,而是因为他控制不住。他控制不住什么?
思及此处,我微微用袖子捂着脸,偷偷挡了一下,生怕他看到我居然没忍住笑了起来。
这种心情格外复杂,我眼下的感觉就好像黄连混着冰糖拌辣椒,一起塞到嘴里,甚至都不知道究竟应该摆出什么表情面对。
墙头停了两只鸟,挤挤挨挨地靠在瓦楞之上,肥嘟嘟地仿佛两个棉花玩偶左边的叫一声右边就跟着叫一声,模样又滑稽又聒噪。我看着心更烦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非要我说出一句“我又不是愿意的”,我又说不出口。
……好难办,我好怀念那个刀斧加身不改其志的自己。
“廖太师该气死了。”我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最后摩擦了一会手里的布料,哼哼唧唧地说出了一句话,“他本来就不喜欢我,眼下魏大人稀里糊涂给了他这么大一口黑锅,回去以后可别把他气得闭门不出才好。”
“老师并非不喜欢,他只是担忧我的未来。”周恪己也似乎冷静了一下,我们有点尴尬地隔着一个石头桌子这么坐着,“眼下他必然助我。”
“我看他必然骂我。”我扶着额头,神神叨叨地嘀咕了一句。
周围凝固的空气似乎一点点溶解,我能明显感觉周恪己似乎没有那么紧张了,偶尔还会怀着忐忑偷偷瞟一眼我的方向:“之前没有听阿梨提起过舅舅的事情?”
“舅舅在隔壁镇上居住,只偶尔走动。他们均是良善之人,但是平常人家自己顾着自己都管不过来,哪里还有精力去照顾我?”我憋了一会,没忍住抱怨了一句,“我方才还以为自己要被株连三族,心想着这不是造孽吗?还把舅舅他们拖下水了。”
“子帆师兄已经派人快马回京,早一步把你户籍从清河移到京城,我知道你不愿意牵连无辜,但是眼下你也是局中人,怎么都逃不脱的,唯有斩断与过去的联系,才能保护你真正的亲人。从今往后,你就是太师养女了。”
我有些恍惚,觉得仿佛一切都不那么真实似的:“……真是,荒唐啊。”
“普通人家的孩子,最幸福的时期莫过于洞房花烛,亲人在侧,邻人贺喜,高堂欢颜。可惜我连自己的出处都没有了。”我揉了揉手里的袖子,“我从前没想过这个事情居然这般复杂,如今当真落到了身上,心里却没有喜悦,只剩下怅然。”
“……姑姑,可是不愿?周恪己沉默了很久才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压抑,“我原想的也不是这样的,我倾慕姑姑,愿结百年好合。我想叫姑姑高兴的,但是却不知道为什么,好好一件事情却被我做成了这样。”
我纠结了半晌,最后叹了一口气:“我说过,我不愿意吗?”
周恪己忽然抬起头,望向我,耳尖红了红,小心翼翼试探一样偷偷看我:“愿意?”
我撇撇嘴:“不愿意!”
“不愿意?”
我怒了,一拍案站起来,看向周恪己的瞬间又有点绷不住:“谁不愿意?”
周恪己愣了好一会,忽然噗一声笑了出来,他方才情急下可能掉了些眼泪,眼下一笑一点点粼粼的水渍在眼角闪烁着,微红的眼眶妍丽非常。好一会,他站起身,凑近了一些歪着头看我:“阿梨不愿意?”
我有点无语地抬眼看他,没忍住发了个白眼,心想周恪己这话说得就好没意思了:“不和你说了,烦得很!”
他被我骂了一句,就吃吃地笑了起来。我真的从来没看过周恪己笑成那样,有点犯傻,看起来半点聪明都没有,笑着笑着眼里还有了几分泪光,就这么呆了很久很久,他笑得眉头忽而皱了起来,神态很是感慨:“夙夜之愿得偿,苍天恩厚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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