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向南笙在下午课间时，非要我到他的座位旁边。我顺了顺头发跑过去，还没开口，只听他说：“佀晓珺你的书包好几年没有换了。”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要表达什么啊？

  向南笙接着说：“我妈也有个背包，用了六七年都舍不得换。”

  向南笙你是疯了吗在说什么啊！

  “沈冰露，你是觉得你家比我家还要有钱吗？”他突然低沉的语气，刻意把书本敲砸在课桌上，巨大的一声，几乎是吓到了周围所有人。

  沈冰露的脸瞬间臊上一阵通红。

  向南笙背对着他同桌沈冰露，冲我摆了“V”的手势。

  同时，接下来的班会时间变成自习时间，向南笙的妈妈假装成我的家长，直面我那刁难人的班主任。无需担心突然会闯进班内的班主任，她分身乏术，肯定会对着向南笙妈妈狠狠批斗我。班级纪律很乱，早上刚刚经历全班罚站，同学们逆反的劲儿十足，环视整屋却没有一个看书学习的。

  向南笙和季琦胆大包天，搬着凳子坐在我旁边。三个人叽叽喳喳去猜测向南笙妈妈与班主任的对话内容。我忧心忡忡很怕向妈妈知道了我的“事迹”便不再让她优秀的儿子与我为伴。这种话只能在心里想想，便会愈想愈紧张，就不愿意再与他们谈论了。

  全班无法无天的说话声太过于喧闹，甚至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里都可以听到了。班主任火气冲天闻声赶来，不停地拿黑板擦拍讲台。季琦搬着凳子溜到一半被班主任呵斥制止，向南笙还没来得及挪动。他歪了歪头看向走廊，用手肘顶了顶我：“佀晓珺，我妈妈……”

  我歪头也瞅了过去，长着精致五官的动人脸庞温柔冲我微笑。

  单单的微笑就让我入迷，不可思议的想法倏然在脑袋中萌发。

  她，真的是我妈妈该有多好。

  尽管这个女人不如我妈妈漂亮，但她的举止，那份从骨子里飘散出来的优雅，才是妈妈应有的样子。

  班主任一路小跑重回走廊与向南笙妈妈交谈。

  发呆愣神，很快熬完了一整天的校园生活。

  季琦向南笙和我一起走出校园，向妈妈就站在不远处。与众多戴着口罩接孩子的家长不同的是，她优雅的由颈部叠绕两圈丝巾，恰巧盖住了口鼻。看来季琦认识向妈妈，率先打了个招呼：“阿姨好。”向妈妈摸了摸季琦的脑袋。

  我唐突地抓紧跟上喊了个阿姨好，向妈妈点了点头：“你就是佀晓珺吧。”向南笙连忙迈上来，将我和向妈妈做了互相介绍，然后问：“怎么样？”

  向妈妈往下扯了扯丝巾，微微抱歉的口气：“穿帮了。”

  “啊，怎么能这样！”向南笙开始跺脚，“妈妈你是怎么被发现穿帮的？”

  “哈哈，我一个劲儿问你们老师向南笙的事，你老师反问我是不是知道向南笙和佀晓珺关系不一般，然后让我看好女儿。我没忍住，对她说自己是向南笙的妈妈。”

  “这可完蛋了，妈妈你害了佀晓珺！”向南笙顿时火冒三丈，一脸不悦地撇起了嘴。

  “放心吧，这件事就算过去了，老师不会再找你们俩算账的。”向妈妈挪起优雅的步幅，“我带你们一块儿吃个饭，牛排怎么样？”她话还没说完，“你们学校这儿实在是太堵了，我把车停天桥那头路边，一块儿走过去。”

  过了天桥，季琦说：“阿姨对不起啦今晚家里有客人我要回家。”他说这话显然是想了很久，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古怪。

  “既然有事，那就抓紧回家，注意安全。”向南笙也是一反常态，他没有拽着季琦陪同一起，说出的话有种赶人快走的意思。

  向妈妈挽留了几句无果，独自去开车。季琦明明说自己有事，却停在原地挪不动腿，他眼里有话似的一直盯着我看许久。直至向妈妈开车过来鸣笛示意，季琦拉一拉书包肩带，这才回身离开。

  向南笙面露难堪地说：“他是希望你跟他一起回家。”

  其实打心里，还很希望同向妈妈去吃饭，这样可以得知更多她和班主任谈话的细节。另外，我也没有吃过牛排，体验新奇事物的吸引力远远大于回到家面对冷冰冰的墙板。

  我又是不会拒绝的人。

  到了西餐厅，穿着西服的服务生递来三本菜单，菜单上陌生的字句令我手足无措。向南笙让我先点，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向妈妈见状，替我决定了吃什么，然后指责向南笙：“你少说两句。”服务生的笔尖沙沙记录着，把点菜的小本装在西服胸口口袋里，曲身低头说道：“请三位稍等。”弯弯的眉眼像是带着微笑，离开。

  “刚才的叔叔好有礼貌。”这是我头一次进西餐厅，琳琅满目的吊灯发出慵懒的暗淡灯光，整间餐厅悠扬起舒缓的钢琴曲，每一张餐桌整整洁洁，前来的客人大都三两同行，从其他的服务生那里接来温热的湿毛巾，轻柔擦拭手背，再递还给服务生。

  没有大声喧哗，没有肆意吃喝的丑相。顿时便被西餐厅优雅的姿态征服，抬头看着向妈妈，一颦一笑都如同融合在此情此景，如果时间静止，这场景就是世界上最美的油画。

  不一会儿端上开胃酒及热红茶，陆陆续续把餐上齐。向南笙的妈妈要我俩把红酒倒给她，向南笙不同意，举起高脚杯，中指垫在杯底，拇指与食指捏住杯柱，对着我说：“佀晓珺，Cheers。”我学着他的样子，拿起酒杯，轻轻碰杯，清脆的玻璃声仿佛把我的心门绽开了。

  向妈妈沉默，面带笑意看着眼前两个小孩子你一言我一语。

  我享受餐刀划进牛排，我享受舌尖沾上黑胡椒汁，我发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的样子。

  餐毕之际，向南笙的爸爸赶来了，大腹便便，露出光亮的额头，发际线移得很往后，非常显老的一张脸。

  “家长会怎么样？”向爸爸问。

  向妈妈皱了皱眉：“他们班主任的素质非常低。”成人之间的谈话非常简洁，寥寥几句就结束了，“老公你看着办吧。连家长都不会尊重，何况对孩子们呢。”

  “我知道了。”说完这些话，向爸爸才坐下，点了一杯酒，跟我们两个小孩子玩笑似的聊天。

  他说道：“我们两口子从小就把向南笙惯坏了，没吃过多大苦的他真是坏毛病一堆。但有一件事，我注意了很多年，每天早起十分钟，用微波炉热奶。这个习惯，从他一年级一直坚持至今，今天，我也终于见到了能够令他做这么件伟大的事的人。佀晓珺，很可爱的姑娘，谢谢你，改变了我儿子。”

  向南笙接话：“佀晓珺，我呢做事三分钟热度，给你热奶变成我坚持最久的习惯。”

  脑袋飞速运转，每天十分钟，五年时间就是，那得是多少的时间啊！我不敢开口，泪腺正蠢蠢欲动着打开。

  “孩子你要记住，你俩都小，做了再错的事，也没有坏孩子，有的只是不负责任的家长和教师。你想变成什么样，你就会成为什么样。”向爸爸喝光了杯中酒，脸上的褶皱叠起来，将眼睛眯成一条线。

  “南笙，长大想做什么？”向妈妈问。

  “跟爸爸一样。”他果断回答。

  “千万别跟你爸一样，为了工作整日颠三倒四。”向妈妈朝我挤挤眼，“佀晓珺你得注意。”

  向爸爸皱了皱眉：“不要瞎说，现在的小孩什么都懂……”

  离开餐厅，他们要把我送回家。我和向南笙坐在后排，我小心翼翼问他的爸爸是做什么工作的。向南笙颇为自豪：“咱们学校的楼都是我爸盖起来的。”

  “真厉害。”我边说边想，如果自己嫁给了不起的人，他会照顾事业多一些还是家庭多一些呢？品味着向妈妈刚才说的话，缺失那么多家庭温暖的我，会选择嫁给顾家的男人吧。

  醒醒佀晓珺，你才六年级！我敲了敲自己脑门，现在想太多了吧！

  “喂，愣什么神，到你家了。”向南笙拍了拍我。

  他的车拐进了院里，巨大的垃圾堆正迫不及待叫嚣，传出恶臭。

  我看到向妈妈关闭车窗，提了提颈上的丝巾，正好盖住口鼻。

  “叔叔阿姨向南笙再见。”我飞奔下车，没有勇气再回头。

  全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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