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君若经历了冗长的混沌。

  穹苍界的风是她，雾是她，阳光是她，尘埃也是她，她散落在穹苍界的每一个角落里。

  直到一道光射来，她睁开眼睛，便看到了司沐。

  君若有些诧异，指着司沐说：“快看，司沐，这是你。”

  水里的司沐在流泪，岸边的司沐也在流泪。

  水里的司沐想要抱住君若，却从她的魂体上穿了过去，而岸上的司沐切切实实地抱着君若。

  君若一边安抚着司沐，一边嫌弃：“司沐啊，我们第一回见面，你怎么就想抱我？”

  “因为我喜欢你啊！”司沐的情绪平静了下来，之后发生的事，日日在他脑海中回放，他并不陌生。

  君若又拉开些距离：“你别喜欢我，你也看到了，我还要找朝暮，朝暮才是我的爱人。”

  司沐唇边挂起了笑：“好，朝暮是你的爱人。”

  君若狐疑地看着司沐，他怎么怪怪的？

  之后的画面里，君若看着司沐送她去轮回。她运气不好，有一个赌鬼父亲，时常吃不好，穿不暖，还要挨打。

  司沐整日守着她，之前看不到，但他却真真切切地出现在画面的任何一个角落里。

  司沐一直凝望着她，一直陪伴着她，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君若及笄那日，司沐送给她一支白玉簪和缨线。

  司沐总是在默默垂泪，她饿肚子了他哭，她长了冻疮他哭，她生病了他哭，她挨打了他哭，她开心时他也哭......后来，她死在了棺材里，他也哭。

  君若有些生气，拧着司沐的手臂，恶狠狠地说：“你怎么光哭，不救我？”

  司沐讨饶：“我的错，我的错，我错了......”

  画面还在流动，君若看着司沐跪在坟前，十指紧掐着大腿，剜下肉来。

  之后，司沐徒手去挖她的坟，天下起了雨，泥泞不堪。他就这么挖着，十指满是鲜血，肉都烂了，露出森森的白骨。

  “你不是有灵力吗？干嘛徒手刨？”君若看着画面中如厉鬼般的司沐，眉头都打了结。

  司沐没有回答，他在惩罚自己，她该有多么的害怕呀！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他。

  如果可以，他宁愿魂飞魄散的人是他。

  司沐将君若挖了出来，抱着她放声大哭。其实，比起君若，司沐更像鬼一些。

  司沐将君若和小白猫带回沧墟葬了，取下她随身带着的白玉簪，将之收入琉璃瓶中。

  之后，司沐便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雕刻君若的模样。

  等到琉璃瓶中满是白雾时，司沐又匆匆赶往鬼境，送君若去轮回。

  若水中的苦难还在上演，幽冥泽也不平静。

  一轮圆月低低垂在天际，月华如水，倾泻在水泽上时却是墨一样的黑。

  靳川和夫诸二人站在圆台上，望着平静的水面。夫诸说：“他会来吗？”

  “会来的。”靳川的声音喑哑，带了叹息。

  有鞋履踩在苔藓上的声音传来，在这寂寂的夜里分外分明。

  靳川回头，眸中温暖，放缓了音调：“你来了？”

  君屿不答，他换回了玄衣，彼岸花曳地，他冷着脸站在夜色中，如与夜色融为一体。

  “走吧。”靳川指尖一道灵力射出，落在如墨的水面。

  初时，水面只漾起一层波纹，波纹一圈圈漾开后，自中心化为漩涡，整片水泽都荡了起来，如同有一只洪荒巨兽，正大张着嘴，等待着吞噬万物。

  渐渐的，以漩涡为中心点，水流往两边推开，如裂口峡谷似的，水流中现出一条白骨阶梯。

  三人依次下了白骨阶梯，靳川在前头带路，夫诸走在中间，君屿缀在后头。

  一时沉默，只有鞋履碾在白骨上的声音。

  夫诸打破了沉寂：“这是混沌的脊椎骨，怎么样？我一块一块拼起来的，是不是很厉害？”

  “混沌再现的时候，会感谢你的。”君屿冷冷说道。

  脚下的混沌骨让夫诸脊椎骨一凉，自觉地闭上了嘴巴，又是一路寂寂。

  走了约莫半炷香时间，三人才到了水底。

  一根根肋骨呈弧形，刺向天穹。

  君屿难以置信地问：“你连混沌的肋骨也拼好了？”

  夫诸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幽冥泽的日子太无聊了。”

  肋骨正中间有一只巨大的鎏金盏，盏上遍布火纹，遮蔽了视线。

  靳川一道灵力射出，打在琉璃盏上，露出里头的景象。

  一头巨大的蛟龙身躯盘绕着，墨色的身躯如一块砚台，其上鳞片遍布细密的火纹。

  那头蛟龙似在沉眠，头垂圈内，露出一只直而短的角。

  君屿心神一动，他敛下眸子，将心中翻江倒海的情绪尽数隐藏。

  “你早就感应到了，对不对？”靳川目光如炬，牢牢地盯着君屿。

  君屿不言，却也没有否认。自从踏入幽冥泽，他便感应到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那日坐上圆台，便察觉到那东西就在水下。

  靳川已经自他的沉默中找到了答案，他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开了口：“我曾说过，当日离开北淢后，我去了趟穹苍宫。这条蛟龙便是我从穹苍宫带回来的。”

  如巨石投湖一般，靳川的话在君屿心中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君屿从未探寻过自己的来处，也不想探寻，因为君若在的地方便是他的家。

  靳川相邀使他心中惴惴，如皮肉里戳进去一根极细的针，不疼不痒，但它确实在那里，找不到，也不拔出来。

  他的身世竟是和穹苍宫有关！君屿转身便要走。

  有时候，有的真相，不知道比知道了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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