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事部地下城1017室，高功率壁灯直射在审问椅上，将受审者的面孔照得苍白失色。

  池遥微微眯着眼以适应刺目的光线，口中有条不紊地道来：“我们做完常规治疗，解意需要补充抑制剂，医务室里没有准备，我便打算去楼下储备室拿取，才发现门被反锁，终端也没有信号。”

  “你作为Omega的负责医生，没有准备抑制剂？还是说你有别的办法解决他的发情热？”

  “搬到新的医务大楼以后，我大多数时间都在出差，医务室里只有统一配发的日常药品，没有准备解意需要的抑制剂是我的工作疏忽，我愿意接受惩罚。”池遥顿了顿，语气带上几分讽意，“‘别的解决办法’？长官，还请您明示。”

  审问Alpha因她的冲撞不悦地压了压眼角，但他没有发作：“池医生，我们接到举报，有人指认你和解意有不正当关系。”

  “对方举报也请拿出证据，而不是空口白牙地污蔑，甚至为了制造‘证据’，不惜使用下作手段将我和特殊时期的解意关在密闭空间内。长官，请问你们调查清楚了吗？医务室的门为什么被反锁？终端为什么没有信号？”

  Alpha无言以对，正是因为监控被毁坏，显得举报人心虚，他才无法拿出底气与池遥对峙；况且出于保护举报人的安全考量，他们无权、也无法找到对方了解更多细节。

  “有无证据都不妨碍你们要接受调查。”审问Alpha冷冷丢下这句话，公事公办地在笔录上签名，而后起身离开审问室。

  军区管理严格，实行疑罪从有原则，即使没有证据，被举报者也要配合调查以证清白。

  池遥肩背后塌靠进座椅里，指腹无意识摩挲着金属扶手，脸上的情绪渐渐褪去，她睁着眼睛直视那盏冰冷的灯光，瞳孔倒映出冰雪般的暗影。

  时钟指向上午九点时，审问室的门再一次打开，一深一浅的脚步声差异在地下城的特制地板上尤为明显。

  池遥从混乱又短暂的睡眠中清醒过来，掀起沉重的眼皮看向门口，待看清来人，她怔了一瞬，而后脊背缓缓挺直。

  "少将。"她的声音还带着长时间没有说话的沙哑。

  容危踱步进来，视线绕着池遥看了一圈，抱着手臂倚靠审问桌站着，一脸饶有兴趣的表情：“听说你被人举报和你负责的Omega有私情？”

  池遥对她的打趣莫名其妙，她并不觉得她们是会随意开玩笑的关系。

  “是。”

  “你承认吗？”

  池遥一副理所气壮的口吻：“虚假的事当然不会承认。”

  容危撇嘴笑了一下：“哪怕是虚假的事，被举报也很麻烦呢。池医生，想想你是不是和谁有深仇大恨？如果有，八九不离十就是对方干的了，普通的小矛盾还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

  “没有。”

  “真没有？如果你有怀疑对象，也可以申请调查，如果被查证对方污蔑，他需要向你公开道歉，并按规定受到处分。”

  池遥凝眉思索片刻，依旧摇头：“没有。”

  容危挑了下眉，半弯下腰，一只手撑在池遥面前的桌面上，高挑身躯投下的阴影足以将她整个人笼罩住：“老实说，你和解意到底有没有私情？”

  池遥仰头直视她的眼睛，认真道：“少将，我已经向审问长官说过许多遍了，没有。”

  容危与她对视片刻，眼神沉下来：“没有。”她重复一遍，意味不明地笑一声，又道：“‘没有’也可以有。”

  池遥深深蹙起眉，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池医生，听说你申请参与了那三具尸体的解剖？”

  她话题转得猝不及防，池遥实话实说：“是。”

  “有什么发现？”

  池遥抿了抿唇：“工作事宜，不便透露。”

  容危又问：“你还去了军区的疗养院？”

  “是。受院长派遣，去做巡查工作。”

  “你一定发现了什么。”容危笃定地看她一眼，带点诱惑意味地说：“我可以告诉你原因。”

  池遥眨了下眼睛，缓缓抬起头，没有开口，但眼神里带着询问。

  "你看出来了吧，他们的腺体都发生异常萎缩。一个人可以说是病变，可关起来那五十多人都是相同的症状，会是巧合吗？池医生，你是学医的，应该有所联想吧？"容危撑在桌上的手悠闲地磕磕点点，眼里却一派冷峻，“他们因为等级低，成了廉价的医学试验品，虽然实验失败，但幸运地捡了一条命回来。当然，还有人就没他们这么幸运了。”

  池遥压着脸上的表情，掩在桌子下面的手紧紧攥着，指节发白，青筋暴起。她稳住声音，事不关己地问：“您告诉我这些，是想说什么？”

  “主导这一切的人，如今身居高位，赞誉披身。”容危嘲讽又憎恶地哼笑一声，“池医生，我很意外，你这种看起来纯良清白的人，竟然会参与军事医院违法的实验项目，提升精神力等级对你们医学研究人员来说诱惑就这么大？那位宋医生在探索出来后就心满意足地自戕，在我看来就是个疯子。那你呢？知不知道一旦被揭发，会有什么后果？”

  池遥垂下眼睛沉默不语，大脑却在极快运转。

  容危来找她说这些，自然不是要对她这个寂寂无名的医生下手，她口中“身居高位、赞誉披身”的对象明显是周苍。原本因为地位差距悬殊，为成缨报仇的机会渺茫，没想到容危也有扳倒他的心思。权力相近的人两厢对弈，胜算大大增加。

  她压下心中欣喜，喉咙滚了滚，目光晃颤：“你怎么会想要对付将军？他很看重你。”

  “我等不了了。老家伙老当益壮，十年？二十年？谁知道他猴年马月会退役？”容危顿了顿，从齿尖吐露出憎恶的字眼，“这么多年他一点没变，一如既往地好战与贪婪，南方因为他战事连年不断，现在又重启了拿活人做实验的项目。这样的人，哪里配受人敬仰？”

  池遥脸上露出惊惧，声音滞涩地问：“你想让我做什么？”

  容危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满意，她安抚地笑了笑：“这项实验一直由范廊出面负责，我要你把他背后的人引出来，拿到切实证据。”

  “将军不是我能见到的。”池遥紧紧攥着手指，“况且，得罪了他那样的人物，我大概会没有活路。”

  “怎么拿到证据需要靠你自己的智慧，否则我找你干什么？你必须一击致命，让他没有还击的余力，这样我才有能力保证你的生命安全。”

  “如果我拒绝呢？”

  容危胸有成竹地耸耸肩：“那你和解意的事就不好说了。”

  原来这就是那句“没有也可以有”的意思。

  池遥下颌绷出锋利的线条，紧紧瞪着她：“你逼迫我。”

  容危大方承认：“我向来软硬兼施。要么你和解意身败名裂，我还有办法把你送进监狱；要么你就乖乖帮我做事，我可以给你额外的奖励。”

  在池遥如有实质的愤怒眼神中，她脸上的笑容缓缓放大，食指点了点自己颈动脉的位置：“你很想帮解意取出他身体里的释毒芯片吧？”

  池遥一怔，瞳孔忽然剧烈震颤，脸上的情绪松懈了一瞬，被容危灵敏捕捉到，她“啧啧”两声：“池医生，你的心思没藏住呢。”

  她又说：“这点事对我不在话下，不过，我也有等价的交换条件。”

  池遥死死压抑脸上的表情，心脏激动得像是要撞破胸腔。只要能给成缨报仇，她本来就不介意当容危的棋子，而容危竟然歪打正着地将取出解意体内的芯片作为谈判条件，这全然是意外之喜。

  “为什么找我？”

  “因为你是个新人，总比那些老油条好拿捏。”容危笑了，“池医生，你连什么条件都不问，对解意的感情真是不浅，怎么刚刚还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你们没私情。”

  池遥没理会她的揶揄：“单凭我一个人，大概率办不到。”

  “这么重要的事，我当然不会在你一个人身上押宝。等你需要帮助的时候，自然有人帮你。”容危高深莫测地笑笑，“否则，有些事情是不是太顺利了些。”

  池遥眼皮一跳，难以置信地微睁眼睛，她隐隐预感，当时劫走温蕴，容危的出现拦下了那批军区调来的士兵，或许并不是巧合。

  但容危没有把话说得直白，她曲起手指叩叩桌面，把池遥的视线引向自己，脸上带着胜券在握的微笑：“池医生，成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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