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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湿骨林 悲伤亦成云


淮威刻意放慢了脚步,蹑手蹑脚地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现在的他,每走一步都在竭力地试图将声音降到最低。但即便如此,他每迈出一步还是会感觉后背发紧。

  一伙人从河床上小心谨慎地踏入到森林里,当孙信的脚刚刚踩到那片土地上的时候,一阵说不清是哭泣还是风吹的声音从他的耳边飘过。

  “什么声音?”

  孙信小声地说道,并转头看向一旁的淮威。

  “不管什么声音,都不要相信,这片森林比较麻烦。”淮威的表情严肃而难以捉摸,说严肃是因为他打心眼儿里对眼前的这片树林里心里充满了恐惧,而难以捉摸则是因为他对于这片处处透露着诡异的土地,即将用一种什么样子的方式来‘接待’他们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即便他之前曾经来过这里。

  孙信感觉到身后庄义的呼吸声越发粗重,且频率越来越快。很显然,这片土地对于这个大个子来说肯定有着无法抚平的心理阴影。

  一行人一边走着,一边警惕地留意着周围的一切。这过程当中,哪怕一个风吹草动都会让他们立马停下脚步。

  就这么边走边停,不知不觉间,一伙人已经走到了森林深处。

  “有人?”孙信看到远处树林深处,影影绰绰地像是有人影跑动,但他们好像并不愿意让眼前的这伙外来人发现他们的真实面目,只是在树木之间快速地来回穿梭,时不时地还传来一阵阵诡异的笑声。

  “他们来了……”

  很明显,淮威对于树林深处的那伙‘人’并不陌生。

  “大个子!挡住!”淮威朝着身后的庄义大喊一声,后者应了一声之后,立马跨步向前,挥舞着手中的长锤,朝着身前的地上用力一砸,只听到一阵如山石砸地一般的巨响,一道巨大的裂痕从他的脚下快速向着树林深处蔓延了过去。

  随着裂痕所到之处,那些原本茂盛的草木快速开始枯萎凋零,伴随着一声声让人心肠纠结的哭喊声化作一股黑烟快速向着树林更深处聚拢而去。

  而那被裂痕所占据的地方,地底下开始泛出一股股黄绿色且伴随着浓浓腐臭味的粘稠液体。

  几乎与那液体一同出现的,还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黑色马蜂,这些马蜂在空中盘旋着但却迟迟没有选择进攻的目标,像是在等待谁的命令一样。

  “就……就是他们。”

  孙信感觉到淮威和庄义他们在面对这些黑色马蜂的时候,神情中显露出来的恐惧。而淮威用颤抖的声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更证实了孙信的推断。

  “小心!这些黑马蜂会要人命。”

  孙信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眼前半空中的一大团黑色马蜂。可能对他来说并没有办法真正理解他们的心情,不过很快他就感同身受了。

  “快跑!”就孙信望着黑马蜂还在思索着怎么办的时候,就听身后有人大喊一声,紧接着一伙人转身就往树林入口的方向要跑。

  不明就理地跟着跑的孙信,半路上想要转过脸来看看倒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脸就与那扑面而来的马蜂只差几步之遥了。

  看到那些马蜂,孙信一下子懵在了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竟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这会儿孙信看到了,那扑面而来的马蜂……不,这不是马蜂。这些远处看上去像是马蜂的东西却一个个的长着一张面目狰狞的人脸,而离孙信最近的那几只马蜂此时已经张开了布满獠牙的血口,一根如蛇信子般的舌头早已饥渴难耐地冲着孙信伸了出来。

  “快走!这东西会蛊惑灵魂!”

  就在刹那间,孙信感觉到身后有一股寒风吹过,紧接着一个巨大的身躯挡在自己与黑马蜂之间,那如山一般巨大的身躯在抵挡着如黑色潮水一般涌来的马蜂同时,手中的巨大铁锤被舞得乱风四起。

  一时间,黑色的鲜血伴随着马蜂被打得支离破碎的身体,混杂着空气中越来越浓烈的腥臭味道在这片树林里弥漫开来。

  庄义以身换取的这片刻时间,让孙信刚刚迷失的意识,得以快速地清醒过来。

  “冰风!”

  随着孙信的一声大吼,树林里的温度迅速降了下来,阵阵刺骨的寒风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像是有意识一般地朝着那群马蜂扑了过去,所过之处不论是地上还是天上,但凡是被这冷风吹过的物体都被瞬间冻结了起来。就连那先前如汹涌潮水般的黑色马蜂,这会儿也像是下冰雹一般地从空中掉落到地上。

  这冷风像是扫落叶一样,将那些马蜂连带着刚刚还弥漫在空气中的腥臭气味一下子吹得烟消云散,只留下庄义这个高大的身子还寸步未退地站在许信身前。

  “安……安全了……”庄义疲惫地放下手中的长锤,转身冲着身后的孙信憨憨地笑了笑。

  但孙信看到的却是眼前的这个大个子,为了救自己一命身上竟被那些黑马蜂生生掏出了十多个窟窿,一缕缕淡白色的烟雾此时此正从这些窟窿里飘散出来。

  “呃?起雾了……”庄义看着自己身上的窟窿,一脸疑惑地看着那些从这些窟窿里发散出来的烟雾。

  孙信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但他现在真的束手无策,如果……如果现在能找到九制风阳散,或许还能救一救眼前这个憨直到甘愿以身冒险的大个子。

  淮威等人快步跑到庄义身前,各自从身上取下一块连孙信都不知道是什么的透明薄片,贴在庄义身上的窟窿处,像是打补丁一样地将那些窟窿暂时地堵了起来。

  在帮着庄义处理身上的伤口的时候,淮威抬头看了站在一旁的孙信。后者明显感觉到了对方眼神中流露出来的质疑,甚至还有一些愤怒的成分。

  的确,不论是从本领,还是出身,甚至就连当下的处境,孙信都比他们这伙人强了不止一点。就像淮威说的那样,他们当初好不容易逃出来,只是为了这一缕残魂能够在这世间的夹缝中求得一丝生存下去的机会,但又因为自己对他们的一句甚至真假都不知道的承诺,就再次陪着回到这里。而在刚刚的紧要关头,自己本可以随手一挥就将眼前的问题解决,但却让人大感意外地楞在了那里。

  一个修道的关键时候却让一帮子游魂舍身相救。而更早之前,每每遇到危险,以身相救他的人,那个包容自己所有过错的哥哥甚至已经为自己丢掉了性命。

  孙信的脑子里此时嗡嗡作响,仿佛那些被杀掉的黑马蜂此时都一股脑在自己脑子里四处乱飞一样,孙恪死前看着自己的那个眼神,此时在自己的脑海里与淮威的眼神重叠在了一起。

  “当知道哥哥孙恪的事情之后,师父只是让自己来找师伯,而师伯又什么也没说,就让自己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找什么九制风阳散……加上先前听村子里的老人们口中所说的那般,师伯他们本身就有炼过这味散药,观里不说多,但总不可能一点儿都没有了吧。而让自己舍近求远地跑到五柳村,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去取九制风阳散吗?”此时此刻,孙信的心里像是一块石子扔进了平静许久的水塘里一样,开始泛起一波波充满疑问的涟漪。

  “信哥,我们走吧。”

  淮威和身边的其他人在处理好庄义身上的伤口之后,便转过身来轻轻拍了拍孙信的胳膊。

  从思绪中醒过来的孙信看着眼前的这几个‘游魂’,以他们现在的状态身处这片树林里,就像是一个个光着屁股的婴孩在荆棘村里穿行一样毫无安全可言,但凡后面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有哪怕一丝的闪失,那他就真正永远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自己到底是在做什么?”孙信站在那里,心里不禁自问。

  “信哥?怎么了?”见孙信没有回应,淮威又追问了一声。

  “我们回吧,不去了。”

  “什么!为什么?”淮威不解地看着眼前的孙信,他不明白为什么都走到这里了,却又临时打退堂鼓。

  “你们的义务尽到了,不能再往里面走了。”听到这里,淮威好像明白了孙信的心思。

  大家站在原地,彼此各怀心事。此时此刻,时间和声音像是在这片区域静止了下来。

  片刻之后,淮威打破了这种异样的宁静。

  “信哥,我明白你在想什么。”

  孙信抬起头来,看着围绕在他身边的这一伙‘游魂’。

  “当年,我们这几个兄弟前前后后都交待在这儿,尝试过很多办法无法离开这个地方,直至后来有一天,这个地方对我们的束缚有过短暂的消失,我们才得以逃离这里。”

  孙信转过脸来看着身边的淮威,眼前的他身子还是那么佝偻着,干瘦的身子像极了一只落难的野狗。但即便如此,孙信仍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到了对一丝善意的全部信任。

  “我们当初选择跟你来到这儿,其实就不可能再从这儿出去了。你看……”淮威伸手指着不远处刚刚被庄义大锤砸出来的那条裂痕。在裂痕的两边,那些看似是草地一样的东西正慢慢地向着裂痕中央蔓延,远处缝隙比较窄的地方,裂缝已被那些‘草地’修复地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有‘生命’的。”淮威说,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要将埋在心里很久的一些心里话都交待出来一样。

  “我们几个生前本就是没人要的孩子,为了生存才走到一起。当年,我们受人所托,以五两银子的酬劳,接下一个给这里送粮食的活儿,一路上我们小心谨慎,生怕这一车粮食有一星半点的闪失,但等我们到了这儿,准备要交差的时候,您猜怎么着?”

  淮威一边说,一边无奈地笑了起来。

  “我们护的那一车所谓的粮食,里面装的全他妈的是碎石头烂木头,而真正的粮食,是他妈我们哥儿几个!”淮威一边说一边摊开双手,像是在重现自己当时的那种无奈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那感觉你知道像什么吗?就像一只蹲在家里的猫,告诉一群老鼠说,我给你们点儿银子,你们给我送点儿粮食一样。”

  自始至终站在一边的庄义话很少,但他明白淮威此时心里是一种什么样子的感觉,他走上前来蹲下身子,用手轻轻地拍了拍淮威的肩膀。

  其他的几个兄弟,也默默地站在淮威的身后。他们虽然一言不发,但孙信却能很明显地从他们的身上感受到那份凝聚力,还有那份由心而发的不甘。

  很难想像,这个其貌不扬,甚至还有些丑陋的淮威,在这伙人中竟有如此大的威信。而如果这样的一个人放在仙门一派,怕是仅仅根据他的外表,就会被大部分的人所轻视,更不用提说什么机会了。想到这里,孙信不由地对自己所在的门派产生了一种隐隐的、异样的情绪。

  “当初我们也有想过,跟你回来以后的风险。毕竟,获得自由之后,谁还愿意重回牢笼?但不是谁都有和我们一样的运气。”

  淮威的这句话让孙信有些不解。

  “哈哈……你就权当我们在拍你的马屁好了。”眼见孙信一脸的不解,淮威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说得太隐晦了。

  听到淮威这么一说,孙信才明白他的意思。原来,自己就是他们嘴里所谓的那个运气。

  “这个地方必须得清理,我们不是交待在这里的第一批人,但如果任由这个地方继续存在下去,肯定还会有更多的不明真相的人葬送在这里。”淮威的话郑重而严肃,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让孙信以为那说话的是自己的师父。

  “如果能把这个地方清理得了的话,我们也算完成了自己的一桩心愿……”

  听到这里,孙信明白了,当初淮威他们答应自己带路来到这里的时候,其实还有另外的一层目的。

  但转念一想,他们的这个要求对于仙门一派来说,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难度,但对于他们来说却无异于蚂蚁憾树。这虽然是一笔看似公平的交易,但事实上对这帮此时已是‘游魂’的人来说,并不公平。

  “对不起……我并不知道你们回到这里之后,就无法再离开这里了。”

  “不不,如果把这里的问题源头处理了,而我们还能活下来的话,我们还是能离开这里的。”淮威努力地站直了身子,似乎想要带给周围这些人一些希望和可能,哪怕……这些都暂时只是伪装出来的。

  “那既然话都这么说了,就没有什么可顾虑的了。把这里清理干净,然后一起离开这里,我带你们去找我师父,让你们再度轮回。”

  “哈!这感情好,兄弟们!咱们可要加油啦!到时候轮回的时候,谁也不能给我落下!”

  “好!”

  似乎确实是受到了淮威情绪的感染,包括孙信自己在内的这伙人,都不约而同地高呼起来,声音久久不能散去。

  但同时,那些地上的野草一样的东西,像是被这声音刺激到了一样,快速度地抖动着。由远及近地向着这伙人所在的位置聚拢了过来。

  而且随着这些野草一样的东西一同靠近的,还有渐渐从杂草丛中显露出来的森森白骨,而这些白骨应该就是先前在这里被吞噬的人所残留下来的。

  就像淮威说的,这里的每一寸草地都充满着‘生命’,但这些所谓的‘生命’所表现出来的并没有那种善意的包容或者欣欣向荣的生气。相反,这里的每一寸草地所表现出来的只有一种麻木且毫无意识的活力,就像是一群没有灵魂的躯壳,而吞噬和追逐只不过是它们所能表现出来的唯一的本能。

  这些快速聚集过来的草丛,不,与其说是草丛,倒不如说是一条条披着草皮的毒蛇,那从草皮下面显露出来的如匕首一样的白骨就是这些毒蛇嘴里的毒牙。

  他们来了!

  在场的所有人,除了孙信之外,都毫无察觉,甚至就连孙信自己也是因为头上扎的那根三师兄送的‘休尘’所产生的强烈且不安的躁动。

  “小心!”

  孙信喊出来的声音远没有那些从草丛里钻出来的白骨的速度快,就在他刚刚意识到危险就在身边的时候,那些白骨已经从土里钻了出来,而且目的明确地指向了他们在场的每一个人。

  而就算孙信的意识反应地再快,他现在也即将面临一个两难的选择,眼前的这帮人他不可能全部都救下来。

  时间不可能给他太多思考的机会,事实上当他喊出那声“小心”的时候,白保群和蓝保君的身上已经扎进了白骨,而黑言和黄行虽然凭借着还算灵敏的身手躲闪了一下,但还是被那白骨尖刺穿破了胳膊。至于淮威和庄义则被孙信一把拉到了身后,几乎同时地一阵烟尘从孙信的头顶猛然炸开,一下子将三个人包裹在了烟尘里。

  说来也奇怪,那些白骨虽然向着烟尘里扎进去了不少,但却都像是泥石入海一般有去无回。

  “寒冰之地!”

  烟尘里,有孙信的声音传来,伴随着声音一同出现的就是从烟尘里快速蔓延出来的寒冰,而且这一次的寒冰与上次相比起来威力大了不少,但凡寒冰所过之处,杂草全都冰冻了起来,而且随着寒意越发刺骨,那些被冻住的杂草全都碎裂成了冰渣。

  此时的树林里一幕奇特的场景出现了,一股从浓烟里生出来的寒冰快速地向着四周蔓延,不论是杂草还是野花,甚至是那些遮天的大树,所过之处万物先是成冰,后又成土,最终如尘土般飘散于空中,而被那寒冰所过之后的地面裸露出来的,却是一片乱石铺地,两旁有着明显沟壑的巨大河床。

  烟尘缓缓散去之后,三个人站在河床上,望了一眼寒冰追至山沟深处的‘草地’,想着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有什么危险过来了,才赶忙去查看其他四个人的伤势。

  黑言和黄行此时的情况还算好一些,虽然两个人的胳膊上此时都在冒着白烟,但在贴上淮威拿出来的东西之后,伤势算是平稳下来。

  但白保群和蓝保君的情况就不容乐观了,那些白骨每一根都是奔着死穴去的。而白保群被穿了喉咙,蓝保君直接被打穿了脑袋。

  两个‘游魂’此时躺在地上,紧闭着双眼根本听不到其他人的呼唤。

  “信哥,你能不能救救他们!”

  “我也想,但你看……”孙信试着将自己寒梅腰带上的功力传输一点到他们身上,但当自己的手接触到两个游魂的身体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他们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孙信的手像是摸到了一团人形的云朵,即使孙信尝试着将这一团云朵实体化,但当他伸手尝试着去接触两个人时,还是轻易地就穿透了他们的“身体。”

  淮威、庄义、黑言、黄行四个人围着白保群和蓝保君已逐渐开始消失的身体,低头不语。

  大家像是在举行一场特殊的送别仪式,又像是在为两个即将永远地从这个世界离开,甚至都无法怀抱一种期望着还有复活可能的兄弟做最后的祈祷。

  祈祷什么呢?作为旁观者的孙信并不清楚,但他应该可以猜想到一些内容的蛛丝马迹,总结起来的感觉就是一种苦涩但又说不出来,世间尚没有一种语言可以形容,但却能够切身体会到的绝望,一种想要大哭一场却又抓不住那鬼鬼祟祟时隐时现的悲伤,一种刀子划入胸口,但却永远离心脏还差那么0.01公分,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种大悲无泪,心里告诉自己说这两兄弟解脱了,但情感却又不想让他们离开的这么仓促,一股茫然若失,那种想要抓住和想要松手的矛盾冲突,片刻之后化为了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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