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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哲学与宗教


几人乘车到了雍和宫,刚下车,还没进山门,几人就被四下飘散的檀香味笼罩,可见雍和宫香火之盛。朱琳去买了票,大家进去之后,朱琳又要去请香,邓夫人突然说:“香还是要自己请才灵吧?我们各自去请自己的香吧。”说着,去偏殿一僧人处请了两大捧香。钟瑖和朱琳也各自请了香。

  几人穿过美轮美奂的北侧牌楼,沿着辇道一路行至昭泰门,钟瑖这时突然发现,进了雍和宫,周教授身上的表情竟然也变了,既不像他们初次见面的从容甚至略带霸气,也不像刚才车上情绪偶尔低落时那么愁苦。而是现出一副安宁又虔诚的神态,手捧着香烛,腰杆笔直,肩膀略含,头略低,脚步缓慢而轻快,像极了一个朝圣的信徒。

  “这到底是信仰的力量,还是对文化的尊重?”钟瑖暗道。

  三人也被周教授感染,不再东张西望,更不敢高谈阔论,鼻观口,口观心,亦步亦趋跟在周教授身后。

  钟瑖听老太太刚才和众弟子高谈阔论中西哲学比较,老子和亚里士多德谁更出世,庄子和柏拉图谁更能洞察人心,黑格尔和王阳明谁对人类思想的启迪促进更大。钟瑖本以为,睿智博学的老太太会非常不屑于这种凡夫俗子热衷的烧香拜佛活动。没想到,老太太竟然也会入乡随俗,虔诚如斯。

  一位旁征博引的教授和和一位虔诚而谦卑的佛教徒,兼容并蓄在一个老妇人身上,颇让人回味。

  仔细想想也不意外,都说科学的尽头是哲学,而哲学的尽头是宗教,庄子说过,而吾生也有涯  ,而知也无  涯  。  以有涯随无涯  ,殆已  。再聪明,在睿智博学的人,面对广漠到甚至思想都难触及边界的宇宙,面对微乎其微却能容纳须臾的芥子。面对一切严丝合缝,井然有序,却找不到原因更不得其门而入的大千世界,都会绝望,然后拜倒在宗教的脚下,来寻求神秘深邃又温暖的宗教的安慰。

  很多无神论者不屑于牛顿爵士晚年笃信基督教,可能是因为他们的思想根本没到达过牛顿的深度,他们没有体会过牛顿仰望无尽苍穹时的无奈和自觉渺小。人力有时而穷,天意不可尽知。纵使牛顿这样的被诸神亲吻过大脑的天之骄子,也在神秘又广袤的宇宙面前低下头颅,不认为人能理解这个宇宙。宇宙是上帝创造的,上帝是宇宙的一切根源和归宿,只有他才有资格去解释这个宇宙。

  或许,科学和信仰,本身就是人类探索宇宙必不可缺的双翼,科学让人探索这个无垠的宇宙,而信仰,让人面对这个无尽的时空时,不至于迷失和恐惧。

  二十世纪最伟大的科学家之一,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也曾在我们这个信奉唯物主义的国度,坚定又含蓄地说:“我们的世界是如此精密和美妙,除了背后有一个全能的主,很难有其他的解释。”

  所谓迷信,本身就是迷茫和执着的对立和统一。迷信更侧重迷而不是信,信是理性,是思索后的产物。当一件事在逻辑上,在概率上,在可重复的实验上,有了明白而确实的证明,所以人才会去信它。而迷信,即使它无法被证明甚至无法被理解,仍然会盲目而执着的信仰。

  宗教,是信仰的终极体现。宗教无论从哪一方面,都无法证实,人们虔诚的信仰宗教,只是潜意识里希望有一个无所不在的主,来掌控着这个世界,免得让渺小而无助的人类,直面浩渺宇宙。宗教给人一种精神寄托,相信这个宇宙被被一种超越一切的力量掌控着。上帝或者神佛,给了你确定的过去,也将给你确定的未来。困扰无数哲人的人生三大谜题,我是谁?我从何处来?我往何处去?目前只有宗教能给予答案。

  最大的恐惧来自未知,那是一种无法掌控、无法理解的恐惧。面对未知的虚空,人们往往感到无助和茫然。在这种情况下,人们更愿意有一个秩序来支配这个世界,因为秩序能够给人带来安全感和稳定性。哪怕这个秩序不过是人类自己臆想出来的,也总比面对无序和混乱要好得多。

  迷信和宗教,都是人类精神世界的一部分。它们反映了人类对于未知和超自然力量的恐惧和敬畏,同时也给了人们一种精神寄托和安慰。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情是我们无法理解和掌控的,而迷信和宗教则让我们在面对这些事情时有了一种内心的平衡和安宁。

  所谓你主宰,我崇拜,没有更好的办法,信徒和粉丝一样,都需要通过信仰宗教或巨星,找到心灵安慰和精神寄托。

  人类面对对宗教和粉丝面对巨星一样,不是真的认为宗教或是巨星是完美的,值得信仰和崇拜,而只是希望有一个强大的精神力量填补自己虚弱的内心世界。

  周教授这样的人类精英,既知晓人类文明的可贵,又明白文明和科技的局限,他们知道,至少是现在,科学并不是万能的。

  例如当现代科技面对胰腺癌时。

  所以,纵使人类如今已经空前强大,可当人类面对宇宙,依然要保持谦虚和敬畏。

  很多人都惊诧于苹果的乔布斯得了胰腺癌之后,竟然不接受现代医学的治疗,而且寻找草药偏方。他们嘲笑乔布斯英明一世,面对生死大事时,却糊涂一时。可是他们不想一想,以乔布斯的智商和他掌握的资源,他当然是知道了现代医学面对胰腺癌时,那可怜的成功几率,以及治疗过程的痛苦。才会想另辟蹊径,找到一条更好的治疗方法,就像他另辟蹊径,建立苹果一样。

  也许在某些人看来,乔布斯的选择是愚蠢的,是不明智的。可一个天才,一个曾改变了世界的人,自然是知道科学力量的局限。

  所以乔布斯宁可相信自己的直觉和判断力,他相信自己能够找到更好的治疗方法。他开始寻找各种草药和偏方,他甚至去了印度,寻求当地的传统医学治疗。当科学无法解决问题时,就求助古老的医药甚至玄学。

  很多人都认为乔布斯是在浪费时间和金钱,其实乔布斯从一开始就知道,他自己在做什么,他曾挑战规则让人们看到了一个不同的世界,一个充满了可能性和希望的世界。生病后,他想再次挑战规则,走出一条前人未走过的路。

  周教授固然没有乔布斯的强硬和执着,但在她的领域,也是一个杰出的学者。以她的智商和资源,当然不难搞清楚自己到底得了什么病,以及现代医学治疗的可能性。以他的洒脱和坚强,也有点绷不住了,感到了无助,才会时不时表现出颓废和绝望。

  当科学给不了人们一个想要的答案时,人们必然会寻求宗教的支撑。宗教会用自己的办法,让人得到心灵的抚慰和平衡。

  四人一起拜了雍和门殿的未来佛弥勒和雍和殿现在佛如来。周教授对钟瑖和朱琳说道:“我以前还没来过雍和宫,让我自己慢慢逛逛,你们也别陪着我这老婆子了,自己逛逛吧。”

  钟瑖和朱琳对视一眼,明白老太太可能要拜佛,倔强又好强的她不愿意自己拜倒在佛祖脚下的样子,被几个小辈看到。于是笑道:“好的呀,我在北京七八年,还没好好逛逛雍和宫呢,那么周教授,我们一个小时以后,在雍和殿门口碰头好吧?”

  邓太太突然插话道:“我在小红书上看,雍和宫很大的,一个小时可能不够,两个小时吧。”

  钟瑖点点头。四人于是分为两队,各自走了。

  钟瑖见朱琳手头依旧还有许多的香烛,也对朱琳说,“咱们两个也分开走走吧,难得来一次,你也好好拜拜。哦,对了,观音洞你一定要去拜,那里求姻缘很灵的。”

  一向以洒脱自信的白领丽人形象示人的朱琳,这时竟然也微红了脸,低声道:“钟总就会调侃人。”说着,转身就走了。

  钟瑖笑笑,左转进了时轮殿。来雍和宫之前,钟瑖好好做了一番功课,本来想好好给周教授做下导游的。没想到,老太太要自己走,他白费了一番心思。不过记忆向来不错的他,记住了各个大殿主管什么。时轮殿管祈福转运,钟瑖在BD的运气高开低走,最后一年,时运更是如同坐过山车般,飘摇不定,让他头晕目眩,完全无力应对。

  时也命也,在这个前途晦涩难明的时代,作为小人物,可能更需要运气的加持。

  钟瑖恭恭敬敬地给大殿里的宗喀巴大师磕了头。他算不上佛教徒,可入山问路,进庙拜佛,才是一个成熟的人该有的态度。

  既然进了寺庙,就要虔诚起来,认认真真遵守寺庙的规矩,该烧香烧香,该磕头就磕头。进了庙,又三心二意,还要强调自己无信仰,才幼稚可笑。

  钟瑖叩拜好,正要走,见大殿一角端坐了一位喇嘛,许多信众排队从他面前经过,双膝跪下,双手合十,向喇嘛跪拜,喇嘛面色雍容,抚摸每位跪拜者的头顶。钟瑖听得排在队尾一个老者对同来的人低声说道:“今天运气真好,碰到老和尚膜顶。”

  钟瑖想来,这大约是藏地风俗,醍醐灌顶的简化版吧。于是也乖乖排队,等轮到他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钟瑖脚下一绊,竟然以五体投地的姿势,趴在了老喇嘛面前,老喇嘛莞儿一笑,把钟瑖拉起,手轻轻的抚摸着钟瑖的头顶,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是梵文还是藏文,钟瑖只觉得语音极动人,却一句也听不懂。

  旁人只是膜顶即走,老喇嘛却破例给钟瑖念了一遍经文,足有一分钟。旁边的信众都满眼羡慕,只是看到地上砖石坚硬,钟瑖手都蹭掉了一层皮,大家羡慕归羡慕,却也不敢照方抓药。

  钟瑖起身,又冲老喇嘛双手合十一鞠躬,表示感谢。这才退下,从口袋里掏出餐巾纸把手上的血擦掉。这时一位看到刚才发生的事的老者低声对钟瑖说,看来你和这位喇嘛有缘,他为你挡了一灾。你不妨布施一二。

  钟瑖也对刚才的遭遇啧啧称奇,他都不记得上一次摔跤是什么时候了,怎么突然在这喇嘛面前摔得如此狼狈。有没有挡灾不清楚,就冲着人家给自己念了一段经,也该有所表示。

  可钟瑖身上没带现金,还好功德箱上摆着付款码,他忙扫了码,献了自己的供奉。

  钟瑖从时轮殿出来,远远地看见周教授和邓太太从密宗殿出来,以周教授目前的状况,难道不应该先去进祈福健康的药师殿拜吗?

  密宗殿是祈求平安的,供奉的也是宗喀巴大师,还有文殊菩萨。或许是不是周教授记挂着小辈,所以先求个家宅平安。

  还有,既然老太太教授哲学,必然会涉及到宗教。所以想必她谙熟中土各大神佛的来历。人也好,佛也好,一旦熟悉了,自然少了敬畏。人要衣装,佛要金装,佛像就靠着金碧辉煌的形象,塑造神圣感,激起人的虔诚之心。

  可周教授对这些菩萨太熟悉了,纵使她目前极其渴求神佛的庇佑,一时之间,也实在难以从一个研究者,转换成信徒。

  近处无风景,外来的和尚才好念经,或许因为这个,周教授才从一个陌生的藏地菩萨开始拜起吧。

  果然,周教授婆媳,从密宗殿出来,就进了药师殿,在里面祭拜了很久才出来。

  钟瑖见他们出去了,也赶紧进了药师殿,在东方琉璃世界的主尊药师佛座下,虔诚跪拜。钟瑖母亲去年的手术虽然是虚惊一场,却让钟瑖父子二人后怕不已。人年纪大了,健康和疾病,甚至生与死往往就是一线之隔。除了注意身体,也要求些外力保佑。

  钟瑖给药师佛和两位协侍日光、月光两位菩萨都恭恭敬敬的磕了头,祭拜完毕。钟瑖又扫码供奉了一笔钱。并在菩萨面前暗暗祷告,只要能求得父母平安,他一定每年都来还愿,供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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