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归程在睡梦中听到了响动，“砰”的一声，连带着他的房门也震了震。

  他竭力睁开眼睛想要出去看看情况，然而窗外的雨声如同摇篮曲一般，将响动带来的惊恐和不安一丝丝熨平，让他安心地睡着。

  天蒙蒙亮时，宋归程醒了。窗外的雨已经止息，只是天气仍然灰暗压抑。

  旅馆里一片寂静，他回想起昨晚的响声，一个翻身下了床。

  小花在他的动作下慢慢睁开眼睛，她打着哈欠和宋归程说早安，小鼻子动了动，立马用小手捂住鼻子，瓮声瓮气地说：“妈妈，我闻到好浓的血腥味，好难闻。”

  宋归程也闻到了，浓烈而又刺鼻的腥味，掺杂在苹果酒的味道里，闻得他几欲呕吐。

  推门出去，走廊上空无一人。

  而他的对面，8号房间门口凝固着一大滩红褐色液体，血液顺着木板的夹缝往下滴。墙上、天花板上、门上、楼梯扶栏上到处都是飞溅的血迹，形状十分惨烈。

  有人死了。

  宋归程凝眸，心里升起疑问。

  但是那人死在8号房间里。

  他正想过去看看，旁边3号房的门打开，王慧潇和李然丽从里面走出来，两人一眼就看到了对面的惨状，愣在原地。

  李然丽：“死人了。”

  王慧潇：“嗯。”

  “怎么会死在那儿……”李然丽打量着血迹，心里涌起淡淡的疑惑，还有不明显的惊慌。

  她眉头皱起，神色有些凝重，说话的语气说不上轻松，但也听不出害怕，看到旁边的宋归程还能和他道早安。

  “把其他人都喊醒？”李然丽征求宋归程的意见。

  宋归程没什么意见。

  尸体还算新鲜，他们要在尸体消失之前，最大程度地从中获取有用的信息。

  走近8号房之后宋归程才发现，那扇门的门板和门框上有一片血迹尤为浓厚，夹杂着猩红的碎肉和细碎的骨头，可是门口没有尸体。

  宋归程站起来比量了一下，发现那血迹的高度差不多是一个成年男人弯腰的身高。

  尸体在房间里？

  他这么猜测着，从口袋里摸出铁丝，熟练地根据门锁弯折出适合的形状。

  玩家们陆陆续续被叫醒，出门就看到遍地鲜血和淡然在鲜血中研究门锁的宋归程。

  白如明月的男人长身玉立，脚下是散开的血迹，宛若花一样绽开，鲜血包裹着宋归程，而他安然站定，有一种置死亡与惊恐于身外的从容。

  最初的冲击过去，玩家们才认真观察起死亡现场。大约是对这种场景不太陌生，玩家们在最初的慌张和惊恐过后，迅速地冷静下来。

  宋归程把铁丝插进锁眼里，扫了眼聚集在门口的玩家。

  谢思有点了一下人头，储为到了，但是张运成没跟着来，他小声和陈馨可说：“张运成没来，死的是不是他……”

  “吱呀——”

  一声门响，8号房门打开，露出里面的景象。

  一具无头男尸倒在房间里，没了头的脖颈露出森森白骨和筋肉相连的细胞组织，正对着站在门口的宋归程，他双手还向前伸着，像是要把什么东西拖下去。

  宋归程没什么反应，反倒是他旁边的李然丽和谢思有被这具尸体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

  “别踩到血。”宋归程及时拽住谢思有。

  万一把旅馆的地面弄脏了，也是触犯规则。

  根据衣着来看，昨晚的死者的确是张运成，他脖口处还有血还在往外流，一滴一滴顺着碗口大的伤痕往下滴，在地板上汇聚。

  看到死状的那瞬间，宋归程想明白门框和门板上厚厚的血迹是哪里来的了。大概是张运成伸出脑袋往外看时，门重重地一夹，把他的头夹掉了。

  死的是张运成不让他们意外，因为昨天他很明显地触犯了规则。

  只是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又为什么会死在8号房间。

  围观的玩家心思各异，各自低声讨论，说话间不时瞄向储为。毕竟昨晚张运成和储为睡一个房间，比他们都了解当时的情况。

  储为像是没看到其他玩家的目光一样，一言不发地靠在墙上，冷着脸打量张运成的尸体。

  宋归程打着手电筒往8号房里照了一圈，除了尸体没看到别的，他眉头蹙了一下，转头告诉其他人一个坏消息：“尸体的头没了。”

  他凝眉沿着门框摸了摸，没发现什么特殊的地方。

  尸体的头呢……宋归程走进房间里仔细地找了找，只可惜一无所获。

  8号房间面积狭小，一览无余，藏不住东西。应该也不在哪个玩家的房间里，这种东西没什么好隐瞒的。

  宋归程侧身望向冷掉的无头尸体，心里疑虑万千，然而尸体不会说话，没法告诉他更多信息。

  *

  这两天存在感不强的储为今天成了饭桌上的焦点，但是面对玩家们的问题，他只说不知道没注意。

  这个回答听起来颇为敷衍，但是储为神情太过认真，玩家们也信了两分，没有在这些问题上过分纠结。

  毕竟比起张运成是怎么死的，搞清他触犯了什么规则才是当务之急。

  玩家们七嘴八舌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因为他偷了队友的东西？”

  “因为他前天晚上听到响声了？”

  “我们也听到了啊。”

  “不过我昨晚没听到。”

  “我也没听到。”

  “还是因为他白天挨打了？”

  “可是他为什么会挨打？”

  ……

  问题到这儿戛然而止，一时间没有玩家说话了。

  他们自然也对张运成惹怒男主人的原因做了诸多推测，只是谁也不想自己先说出答案。

  宋归程给谢思有递了一个眼神，谢思有明白了他的意思，刚准备开口，一个女玩家突然说：“可能因为他把旅馆的地面弄脏了。”

  那个女玩家扎着低马尾，戴着一副半框眼镜，说话声音不高但语气平稳。

  宋归程很快想起了她的名字，周婷，和她一起组队的女孩叫冯茜。两人看起来都是文文秀秀，安安静静的，但是心理素质很不错，刚才看到尸体没有过度反应。

  吴昊晨恍然大悟道：“好像是，昨天我上楼的时候看到他进来了，当时他身上都是泥水，把地板上弄的全都是。”

  只有张运成一个人弄脏了地板，下午只有他一个人挨打，昨晚只有他一个人死亡，逻辑似乎理顺了。

  宋归程听着其他人的分析，慢慢转动手腕上的珠子。

  如果弄脏地板是必死的规则，男主人下午为什么不直接把他弄死，反而要等到晚上，副本里的npc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只有一种可能，张运成昨晚还触犯了其他规则，而那个规则才是他死亡的关键原因……

  “一会儿我们去7号房间看看。”宋归程轻声道。

  谢思有应了。

  他想的和宋归程差不多，直觉张运成的死没那么简单，有种说不上的怪异，但又找不出原因。

  *

  今早女主人又不在，大概是去忏悔室了，早饭是男主人端上来的。

  松软的烤面包，大块黄油，冒着热油的香肠，新鲜的蔬菜沙拉，每个人的餐盘里都堆满了，散发出香甜诱人的气味。

  谢思有目瞪口呆，看着丰盛的早餐有点无从下口，愣愣道：“断、断头饭？”

  餐桌上充满玩家的吸气声和惊疑声，然后渐渐归于死寂，大家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先动叉子。

  男主人捧着杯苹果酒，香肠塞得满嘴都是：“吃啊，怎么不吃？”

  这语气听着怎么那么像，死啊，怎么不去死。

  玩家们安静如鸡，完全不敢动。

  最后还是宋归程先有动作，他把黄油抹到面包上，咬下一口，咽下后夸了一句：“味道不错。”

  比起干硬的要用牙磨的面包和无味的水煮豆子，今天的早饭堪称国宴。

  看有人吃了，玩家们才动叉子。

  餐盘里的香肠煎得微焦，泛着诱人的油光，肉类的油脂香味勾引出人的胃口，赵思明咽了两口口水。

  赵思玉连忙按住他，对他摇了摇头，小声道：“不能吃。”

  昨晚没有玩家吃肉，也没有玩家听到诡异的响声，说明这个世界的肉有问题。

  赵思明重重吞咽一下，忍住诱惑，埋头大口大口地吃起面包。

  见众人早饭吃得差不多了，格雷森把酒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玻璃和木板碰撞的声音吸引了所有玩家的注意。

  谢思有嘴里还叼着面包，此时也顾不得了，一口塞进嘴里差点噎死。

  格雷森的目光从他们每个人身上掠过，专注又仔细，像在检查商品一般，然后语气和蔼地说：“苹果园里的苹果熟了，下午你们和我一起去摘。”

  这个要求正中昨天去过苹果园的玩家们下怀。

  昨天他们去苹果园的时候，看门大爷非说没到时间不让他们进去，所以当即就答应了格雷森。

  没去过苹果园的玩家正好也要过去找找线索，对这件事也没有异议。

  格雷森满意地点点头，手一挥让玩家们散了，上午好好休息下午才有力气干活儿。

  有人趁上午的活动时间去了教堂，有人还想再查查张运成的死。

  谢思有他们跟着宋归程上了二楼。

  7号房里没有异常，门锁和窗户都没有被人破坏过的痕迹。

  或许有细微的变化，但是没有照片对比看不出来。

  谢思有上翻下找，语气低迷：“这个副本真是的，连手机都不能带。”

  系统会把玩家想要带进来的不符合副本背景的东西通通屏蔽，这个副本里有卡车和电灯，但是没有手机！

  谢思有掀桌：“这合理吗！”

  “谢思有，你先别管没有手机合不合理，”宋归程拎着他的脖子对墙，“你没看出来墙上少了个东西，这件事合理吗？”

  谢思有看了两眼，迅速想起来墙上少了什么东西——那个做工粗糙的苹果钢雕。

  很明显的缺漏，但他没发现。

  谢思有脸有点红：“你听我狡辩……不是，解释。”

  宋归程没时间听他的狡辩，他赶紧回到8号房间，可是尸体已经不见了，连带着门口的血迹都消失殆尽，好像一场梦没留下任何痕迹。

  他有点后悔刚才没搜一下尸体的衣服口袋。

  宋归程叹了口气，揉揉眉心。为了验证张运成的死和苹果钢雕的消失有没有关系，他征询过其他玩家的意见后看了每个房间，其他房间里的钢雕都好好挂着，只有7号房里的不知所踪。

  宋归程想起来那天巫止和他说的恶魔，也是在他摸过墙上的苹果之后，夜里才出现的。

  “看来张运成的死和苹果的失踪脱不了关系啊，说不定就是这个苹果保护了我们，”陈馨可喃喃道，“可是苹果不是恶魔之果吗……”

  宋归程不知道想到什么，眼底的一丝黯淡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捕捉不到：“人在走投无路时会求助恶魔的，神的光辉不会平等地照耀到每个人身上。”

  储为默不作声地吃着糖，闻言瞥了宋归程一眼。

  谢思有感叹：“但是风险也很大啊，故事里都说和恶魔做交易要付出很多代价。”

  这是必然的，恶魔倘若提供避风港，肯定也要收取一定代价，这个代价说不定就是人的性命。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昨晚同样住在7号房间的储为逃过一劫。

  宋归程捏了捏放在口袋里的苹果项链，对储为说：“你今晚和我住吧，这个房间不安全了。”

  储为点头：“好。”

  宋归程摸着手腕上的玉珠，微微蹙眉，直觉恶魔和主线任务之间一定有很深的联系，心里默默盘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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