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垂鞭话平生(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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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玿与贺奔两人趁天色将暗悄悄潜到允州府衙外,直等道将近亥时四周无人,谢玿轻轻一跃攀上一处不起眼的屋顶,果见整个府衙安静寻常,并无异象。
她提气运足了轻身之法悄悄踏着瓦片在府中走了片刻,到后院杂役仆从所住的地方跃下。这院中不比府衙前院修缮齐整,家禽马舍错落安置,间或有一阵阵牲畜臭味扑鼻。
贺奔跟在她身后走到此处,忽见她抽出随身小刀,一晃眼,竟将猪舍、马棚、鸡鸭圈笼的落锁、栓绳统统隔断,又回身同样打开了各个院落相隔的门栓。
谢玿拿了棍棒一赶,一时间,几百只猪马鸡鸭几乎夺笼而出,浩浩荡荡,气势属实骇人。
贺奔目瞪口呆,忽听谢玿道,“愣着干嘛,帮忙啊。”
贺奔立时醒悟,按着她的意思将这“千军万马”驱赶到了府衙各处,心内大乐的同时也颇想翻白眼,大哥好歹是禁军统领,他领的是兵,而自己头一回率领百户之军,领的却是“猪”。
谢玿见府中渐渐人声乱了起来,伸手提了几只鸡鸭,也不管跃进了前院还是后堂,更不管是闯了衙役的大通铺还是侍妾的闺房,反正见着卧房就撬窗拍门,只管将手中的鸡鸭鹅兔扔将进去。
那些丫鬟小厮哪里半夜受过这等刺激,一边听得窗外人声畜吼阵阵,一边被黑暗中乱飞狂闯的不明物吓得失声尖叫,随手拿了衣物逃也似的奔出屋外。然而到了屋外却见眼前景象更是触目惊心。
整个府衙马嘶长鸣,猪马鸭鹅随地遁走破门而入,天上飞的乱七八糟,地上跑的横冲直撞,有处人追猪,有处猪追人,众声鼎沸叫嚣喧天,间或有人敲锣打鼓到处掐着嗓子尖声大叫“捉贼啊,闹鬼啦!”
贺奔侧着耳一听,就知道是谢玿的声音,于是顺手拿了一旁不知哪个厨房跌出来的铁锅边敲边在一群老妈子小厮中跟着喊,“捉贼啊,救命啊!”
对这些人而言,见着禽畜乱走只是惊,遇着入室贼人伤人害命才是吓,一听嘈杂人声中一句“救命”之语,更是骇的方寸大乱四散奔逃。
任是府兵衙役平日训练有素,面对此情此景,一时半会儿也不能立即整肃安民,只得跟着众人先牵马抓猪,还要分出精力捉贼查盗。
贺奔重新跃上屋顶,就看到谢玿已经隐身在一视野极好的屋檐处,正聚精会神凝目四望。他悄声藏在她身畔,也向院中看去。
过得片刻,只见院中骚乱渐渐平息下来,各府兵仆役各归其位收拾乱局,李忠达在前院领了一队人指挥吩咐,于府内外各处搜寻查探。
谢玿仍是趴在屋檐处不动,又过了一阵,临近四更天了,府中静谧如初,只是巡夜的人手翻了数倍,戒备更严。
谢玿对贺奔招招手,正要退去,却忽瞧见侧院小角落一处爬了满墙的藤蔓上有了动静,她心思一转,又拉着贺奔隐遁起来。
他两藏身之处视野绝佳,分分明瞧见那藤蔓被一只手分开,一白衣白发模样的人?从中矮身钻出。想来那藤蔓后应该有个极隐蔽的矮洞,是以这人不必翻墙而入,也不易被人发觉。
那身影小心翼翼望了望,见周围无人,足尖轻点飘飘然行至院中假山后躲起来。
一落了单的衙役恰巧路过,那身影掐着时候趁机跃出,自上而下,从那衙役面前如烟似雾随风荡落。
那衙役冷不防与那身影打了个照面,当下一愣,魂飞天外,一声惊骇欲死的尖叫划破天际,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那身影立即隐了,又“飘”向别院,继续“守株待兔”去了。
谢玿眉头一挑,这就是传说中的“女鬼”?没想到闹鬼之说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她与贺奔在高处瞧得清楚,那身影并不是凭空飘荡,而是以极高的轻身功夫借力而行,只是身法独特,旁人瞧不见他脚下,只当是鬼魅妖怪,自然被吓得不轻。
看那身影走远了,谢玿料定他出去时该也是走那处隐秘矮洞,便想跟贺奔去那小门外候着,瞧瞧这“女鬼”究竟是什么情况,何由何故。可正当她路过后院某屋顶时,无意间往下一望,只见一人甚是眼熟,当下脑中生出一个想法,于是先遣了贺奔去侧门外等自己,她则又折返后院悄悄潜进了一间卧房。
刚才拿着鸡鸭闹腾时,她大概记下了哪几间卧房是小姐丫鬟的哪几间是小厮差役的,这时她无声无息挑了一间大丫鬟的卧房进去,轻手轻脚解了发带,又在梳妆台上随便挑了几件钗环胡乱簪了,回头见屏风上挂着红粉罗衫,取下套在男装外面出了屋。
她在后院一路提着裙角小跑,转过月洞门,迎面与一人差点相撞,遂一惊停步,抬眼惊魂未定的看着那人。
那人三十来岁模样,生的倒是高大,一副书生样子,正是谢玿在鱼沧县衙大堂见过的川穹山大弟子,吴英。
吴英也是一怔,借着月光瞧清了面前人模样,不由更是怔忪。
面前的少女鬓发微乱,钗环微斜,一身衣衫显然是匆忙间胡乱披上的,此时正睁着一双水杏般的眼睛惊惶的看着自己,饶是他此生见过燕瘦环肥各样美人,此刻也不由有些心神受摄。暗想这怕不是知州府上的千金小姐。
这“千金小姐”定睛一瞧,来得是“人”不是“鬼”,于是松了口气,眼眸含泪惶然指着后方道,“鬼...那边...”
吴英瞧她貌美,顿时生了怜惜之心,拍拍胸脯道,“小姐不必害怕,谅它什么样的孤魂野鬼也不敢在我面前撒野。”
那“小姐”果然感激的很,当下便允准让吴英送自己回房。
可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半晌,却是越来越靠近府外,离知州家眷所居院落离得甚远,最后竟索性是一直沿着院墙下小路禹禹而行。
吴英正自奇怪,那“小姐”却忽而指着侧门外说道,“那花儿真好看,我很喜欢,可我是不敢也不方便出门的,你能帮我摘一朵下来么?”
吴英抬头望去,只见一株合欢树长在侧门外,树上合欢花正开的繁茂。他心下一想,明白过来,才知这千金小姐是远远瞧见那树上的花才带着他走了这样远的路,也难怪,这夜里这样的动静,莫说是她这样一个美貌女子,不会武功稍微胆小的男子也是不敢出府的。
这样一想,他哪里有不肯的,一边知会了守门的差役一边已经跨出府门纵身一跃轻轻巧巧摘了一朵粉色花朵下来。
他正要回身进门,转身却见那“小姐”已然站在了自己身后,正微笑着瞧着自己。他下意识往前一递,那“小姐”接了花,道了声谢,问道,“你能再帮我摘一朵么?”
吴英自然又是答应,转身正待跃上,却总觉得哪里不对,正在苦思冥想间,忽觉颈后一痛,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他再次睁眼是在片刻之后,刚一苏醒,映入眼帘的是稍远处允州府衙的院墙,脸颊上是火辣辣的疼痛,耳畔一个声音问道,“醒了没?”
他一惊回头,只见一个红衣小公子正拿发带绑了头发,脚下扔着一件粉色女衫。
他定睛一看,“啊”的一声指着这人哑口无言。显然认出了这人不但是方才那娇滴滴的“千金小姐”,还是那鱼沧县中与川穹山有过节的“谢冲”,不禁懊恼自己怎的稀里糊涂的被个男人施了美人计。
正躁恼懊悔之际,后劲又给人一拍,他如惊兽般再回头,只见身后七七八八围着一群人,各个作护卫打扮,精勇强悍,而为首那人正是那日在鱼沧县衙内挨了板子的另一个,贺奔。
他这一看之下心内大惧,直叹吾命休矣。
谢玿扎好头发,直截了当问他道,“李忠达与川穹山什么关系?府内川穹山弟子有多少人?”
吴英心下一凛,却是摇头说不知道。
谢玿也无甚表情,让贺奔钳了吴英双手。
贺奔依言照办。
谢玿捡起地下衣物掩住吴英嘴巴,右手握住他食指运劲一折,生生将他一根手指掰断了去。
吴英登时疼得面色紫涨冷汗浃背,却因口唇被捂发不出声来,只喉中呜咽低吼。
谢玿道,“我现在放开你的嘴啊,你好好说话,否则我把你剩下的九根手指全都折断。”说着,她又握住了吴英另一根手指。
吴英急切点头,哪敢不听。
贺奔倒还好,其余奉命监视允州府衙的护卫不由后背一寒,一齐看贺奔。意思是,你哪里带来的这小兄弟,长得忒俊,下手忒狠。
贺奔瞧见了也全当没瞧见。吴英在川穹山的所作所为,断他一根手指也不算冤枉。
只见谢玿已经放开掩住吴英口唇的手,低喝道,“说!”
吴英大口喘息几下,一股脑将自己知道的全说了。
事情大略与赵元冲和谢玿所想不差,李忠达与吴绪里应外合,恰好在川穹山找上虎威镖局前搬空了两派所藏,高海不过是个押送途中注定会被灭口的替罪羊。而至于吴绪如何认识李忠达,李忠达与吴绪所图究竟为何,他一概不知。
谢玿又断了他一根手指逼问,见他疼痛恐惧之极,连吴绪近日脾气不好不喜出门这等无关紧要的事都说了,却仍是答不出她所问,才信他所言非虚。
她又问道,“吴绪叫你们来允州府做什么?又怎么会住进府衙?”
吴英强忍疼痛道,“吴当家没说,平日只叫我们做些琐事,有时替人送些物件,有时去药铺取几味奇奇怪怪的药,有时帮着搬送东西,却不告诉我们所搬何物所送何人,起初我们也奇怪这些事为何不叫衙役去做,但问了几次吴当家也不说,也就不敢问了。”
谢玿心想,看来这便是传递些不方便官府知道的东西了,只是李忠达为人谨慎,现在再问再寻那药铺与送达之处,八成早已人去楼空查无可查。
想罢,心中不免惋惜,又问道,“吴绪今晚不在府中?”
吴英点头,“昨天下午出去后就没再见着人了。但也未必,若无事吩咐我们平日也见不了他两回。”
谢玿问,“吴绪平日很深居简出么?”
这话一出,吴英倒是认真想了想,含糊道,“不是...是...”
谢玿一按他肩膀,吴英心下大骇,忙道,“不是不是!起初不是!他刚开始来川穹山时很是爱出风头,也爱吃酒寻事,后来不知怎的,忽然就转了性子,酒也不吃了,话也不多了。”
谢玿与贺奔对望一眼,两人心中皆生出个古怪念头。
谢玿再问,“那郑则,真是病死的?”
吴英想他二人与郑家遗孀交好,生怕他二人因之前屠杀虎威镖局之事迁怒自己,赶紧老实简要道,“是吴绪与程海兆害死的,一人想得财,一人想得势,死的神不知鬼不觉。”
谢玿本就对郑则无甚好感,只因着小蟠桃与念生之故多问几句,现下听到这内密也不甚关心,只捡些自己未想通的事问,“吴绪想得财?既然他先前已经得了财物,为何不杀了郑家后人,留着他们难道真的只为让这场戏更逼真些?”
吴英道,“吴当家刚开始是要想杀了他们的,可后来转了性之后,连脾气也变了,说要留着郑家三口,其余弟子不知宝藏已被搬空之事,原想先杀了那个小的逼郑氏开口,但碍于他的命令,那天也只是吓唬吓唬她,也没敢真下手。”
谢玿又去看贺奔,方才心头那个莫名其妙的古怪想法更加明晰,却无凭无据,实在不能贸然定论。
正当此时,林中走出来几个人影,借着月光一瞧,竟是徐洛、辰良,与...脸色不太好看的的赵元冲。
谢玿一惊,将吴英往贺奔与众护卫怀里一扔,乖巧站直身子,搓了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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