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驰卦这回算得上十分殷勤了，亲自把祁疏玉带到了刑部后堂自己休憩的小院子里。又命属下给祁疏玉烧了热水，备了新衣，那浴桶里还给他放了柚子叶，去去牢狱的晦气。

  祁疏玉更衣回来，郝驰卦已经泡好了热茶，一见祁疏玉便邀请他坐下品茶。郝驰卦是个十分世故的人。当年祁疏玉落难时，他虽没有跟着落井下石，但明里暗里的针对也不少。

  如今见着他回来，皇帝又是那副态度，哪里还敢得罪，立马冲着祁疏玉躬身行了个礼，又歉意道:

  “当年公子在我刑部时遭了不少罪，是郝某为奸人所惑，误以为公子真的是那等……”

  祁疏玉哪有耐心听他说这个，把茶放下，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郝尚书这么说自己主子不好吧？”

  郝驰卦被他问的一愣，一时没了言语。

  祁疏玉直言，“当年诬害我的是谁你不清楚吗？如今我想办法找人替他背了偷盗宝藏这么大的罪名，他是不是也该承下这个情放过我了？”

  郝驰卦不可置信地望着祁疏玉，却见他一步步向前走来，不断朝着自己逼近。

  “郝驰卦，你不会以为，只要不是自己亲手把罪证放进长公主府的，就不算参与了吧？如果没有你的默许，万澜羽怎么可能略过刑部，在长公主府肆意妄为，如过无人之境？”

  “你当然没有主动陷害，你甚至没有伪造罪证落井下石，你只是默许了一切的发生！默许了万澜羽制造罪证放进了长公主府！默许了刑部虐杀那二百三十条人命！默许了真正的窃贼逍遥法外！郝驰卦，望望这刑部的獬豸吧！正大光明，清正公平！你也配？”

  郝驰卦被祁疏玉释放出的强大怒意激到了，不停往后退，只退到了墙角处。他不愿承认祁疏玉所说的一切，也不愿直面最真实的自己。

  在宦海中浮沉几十载，又有谁能赤子之心、始终如一？平心而论，他自然不是什么清正不阿之士，但也非大奸大恶之徒，他只是稍微懂那么一些审时度势，想要的也不过是保住头上乌纱而已，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祁疏玉没有理由要这样责备他的，不是吗？

  “公子，您含冤抱屈，心中不平，微臣也很能体谅。但当日种种，臣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树大招风，从头到尾，想要诛灭长公主势力的，难道是臣吗？您不敢去找这些人复仇，却迁怒于我，这是何道理啊？”

  祁疏玉望着他，对他做出这种反应毫不意外，的确，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让后面的戏更加精彩。

  “郝大人，听说您年逾不惑却未婚娶，这是为什么呢？”

  郝驰卦没想到他会说这个，一时都有些怔愣了，果然疯子的想法的确和常人不一样吗？

  他摇摇头，捻了捻胡子，“微臣平庸无能，这些年心思都放在了报效朝廷上，这才耽误了。”

  祁疏玉见他这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没忍住笑了起来:“可是听教坊司的曾妈妈说，您早年间曾托了她帮忙寻人，好像是什么乐姬？寻常乐姬又怎会令大人这般费心呢？该不会是您早年间的什么风流韵事吧？”

  他越说越兴奋，眸中也迸出了些诡异的光芒:“我以前常看那些话本子，多情的乐府女子总爱接济些落魄书生，指望着他们飞黄腾达了，能来接她们这些苦命的女子出去，谁知道……”

  “够了！公子昨日折腾了一夜，无事还是请回吧！微臣也不耽误您了！”

  祁疏玉收敛起了笑意，正色道:“大人，如您所说，像您这样的人简直太多了。你们总是这样，有一些唯利是图但又不够恶毒，所以成不了大事；有一些风骨但又不够坚定，所以当不了圣人。你能望见人生难以企及的高度，所以心生艳羡，野心勃勃；也能看见无限堕落的深渊，所以如履薄冰，坐卧不安，您这样的人简直太多了。”

  “但我想请您记住，他日若是招来任何恶果，都是您这不多不少的风骨和不高不低的野心造就的！但凡是多一分或少一分，我都无法报复您！请您记住了！”

  说完，他又拍了拍衣服，笑着走出去了。

  郝驰卦听着他的话语，久久不能回神，正想吩咐手下送送祁疏玉时，又见他回转过来，对着自己耳语道:

  “万大将军那边您可得替我好好美言几句，我如今就想带着孩子安生过日子，不会和他万家争什么的，您说是不是？”

  郝驰卦呆呆地看着他，这会儿怎么比自己还市侩了？又见他从自己怀里掏出来一个木匣，笑嘻嘻递过来。

  “郝大人，近日教坊司有几场歌舞，我已经收了银子，不好耽误。当然主要还是怕万大将军狗急跳墙，一怒之下把我杀了，所以这支红参得烦请您带给他，便做我求和之意吧！”

  祁疏玉走了许久，郝驰卦都没有回过神来，他反复想着祁疏玉今日说的话，无意识地将自己手中的盒子打开了来，里面正是一只成色极佳的红参，在灯下泛着金属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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