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闹什么嘛闹，别闹了，欣欣不是有她爷爷奶奶嘛，现在大多数孩子不是都是被爷爷奶奶照看大的嘛，偶尔呢，欣欣姥姥姥爷啊，小姨啊叔叔啊姑姑啊，不是也有帮着照看嘛。欣欣长大了，她自己也能照顾自己了，你我小时候学习不是都是靠自己自觉嘛，那家长能帮上什么忙，她要学你不督促她她都会学，她要不学，你就是每分每秒看着她，她都不会学的。是什么材料就是什么材料。别闹了，啊？看看都是人，别让人家笑话。”

  “你说的什么话呀，你这人还是不是亲爸啊，欣欣还是不是你亲闺女呀，你这人根本就不关心女儿，根本就不关心这个家，根本就不关心。老皮，我对你太失望了我。”

  宁医生扯开皮医生的手，继续往前走。皮医生再追上，死死抓住她。“你快别闹了行不行？你看看这么多人，咱有什么话回家关起门来慢慢说，别让人家们笑话啊。”

  “关啥门呀关门，你给我放手！”

  “不放！”

  “放手！”

  “就不放！”

  “佩珊啊，咱们过去劝劝吧，劝劝宁医生留下来吧，她可是个好医生呀。”病患大姐低声说。也有一些病患直接上前，劝说宁医生留下来。

  病患大姐大喊一声，“宁医生，留下来吧！宁医生，留下来吧！”

  其他的病患也跟着喊起来，“宁医生，留下来吧——宁医生，留下来吧——”

  宁医生不挣扎皮医生抓着她的手了，提着小行李包，往回跑。我认为，宁医生对她的女儿有亏欠，我们不应该阻拦的一个母亲要回去照顾女儿，陪女儿参加高考的这份心呀。

  最终，宁医生还是没有走，还是留了下来。她之前向疗养院递交的调动申请，希望能调回市区上班，疗养院领导同意了。可她又去找了领导，希望继续留下来。

  又是一年冬去春来。

  我是在第二年春天，过了二月二出了疗养院的。出疗养院这天，我给表弟二蛋打了电话，二蛋开车过来接的我。二蛋家的大儿子大海已经在去年秋天，顺利考入了师大附中。

  这一年一共做了九次化疗，中间，我还问以前关系不错的两个同事借了三万块钱，一个借给我一万，一个借给我两万。还有一个大学时期的朋友，借给我四万。

  回到市里，我先住到了二蛋家里，同时在网上发了一些租房信息和招聘简历。但，我一直都找不到合适的房子和工作。

  起初，丽雅的态度还很不错，一周之后，丽雅的脸色就有一点难看了。

  今天，我起了个打早，去软件开发公司应聘文案专员。

  到了公司，应聘者已经站满了楼道，大家抱着自己的个人简历，焦急而紧张的等着叫到自己的名字。很快轮到了我。

  我今天穿着白衬衣、黑小脚裤、黑白相间的短靴，外面披着灰色的风衣。头上戴了一个深棕色的披肩假发，齐刘海。因为害怕衬不起衣服，我故意穿了一件立体感较好的有厚垫子的胸/罩。还化了简妆。

  “你就是李佩珊？”应聘的女职员问。

  我点点头，微微笑着说：“是的，各位上午好，我叫李佩珊。”

  两个应聘的职员悄声说了几句话，看看我，再看看应聘表上的免冠照，满脸疑惑的问我，“看着不像啊，真的是你本人吗？”

  哦，这免冠照是我生病前照的，留着不少，所以我后来应聘的时候就没再去拍。但我在应聘表里没写我是乳腺癌患者，我写这个，哪个单位肯聘用我这么一个病人呢。

  “是的，是我本人。”我直了直腰杆，以掩饰心里的紧张。

  接着，他们问了我几个问题，让我回家等电话。

  走出这家软件公司，我又赶到下一个应聘地点，是一家规模中型的茶叶公司。

  下午，还有两家公司，两个应聘。

  银行卡里只剩下不到两百块钱，还有的，就是借钱给我的朋友和亲戚的名单。我欠了一屁股的债。还有下一次的医药费，预备下一次化疗的费用，虽然还没确定下一次化疗的时间，这要根据我的身体状况而定。还有各种费用，首先的就是租房费。

  表弟二蛋家是不能长住的。

  那份债主名单里，还有表弟二蛋，他也借给我五千块钱，这事儿还是蛮着丽雅的。要是丽雅知道了，非拆了他们家的墙不可。

  这几天跑了几十个应聘，都是回家等电话，等的我心躁。

  租房子的话，我想挨到工作的事定下来，在公司附近找一个房子。

  回到二蛋家小区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全城华灯初上，街口的红绿灯在夜雾里变幻着。

  二蛋和丽雅正在厨房里关着门炖汤，这天是大海的生日，我把给大海买的生日蛋糕放在门口的柜子上，回房间把自己扔在床上，闭目养神。今天太累了，两条腿走路走得酸痛无力，两只脚发麻。不知不觉的，就做起了梦。

  梦里，还在面试。

  面试女职员盯着我问我，“你说，你为什么隐瞒我们你的病情？你是一个乳腺癌患者，你还做了手术，你看看你，你这个样子还出来找什么工作呢？”

  那位男职员也瞪着眼睛打量着我，气哄哄的说：“就是呀，你都这个样子了，你就在家里好好养着就好了嘛。我们这家公司又不是养老机构，把你聘用到我们单位是来工作的，有时候还得加班加点，你的身体能吃得消吗？你回去吧，啊？以后别出来工作了。”

  女职员，“你你你，你没那个东西，就算衬起来了，没有就是没有，你出来工作也不怕丢人现眼啊？”

  男职员，“就是，怪丢人的，怪不得你老公要跟你离婚，怪不得你婆婆要撵你出门，要是我啊，我也接受不了我老婆没那个，我太理解你老公跟你婆婆了，我也得跟你离婚。离婚！离婚！！！”

  忽然，我妈出现在梦里，两个大南瓜朝男职员和女职员的脑袋瓜砸去，“你们这两个混蛋，你们瞎邹什么，我女儿好好的，根本就没那个什么癌症，我女儿的家庭幸福着呢，我女儿的婆婆也对我女儿很好，我告诉你们俩啊，你们别在这儿胡说八道。”

  一群保安从楼道里涌上来，我拉着我妈从另一边楼道往楼下跑。前面米晖突然出现在那里，身穿一袭白大褂，笑眯眯的把药递给我，“沛珊，该吃药了，下一次化疗的时间已经订下来了，你的钱准备好了吗？你已经离婚了，你还是好好考虑考虑，跟我在一起吧，好吗？如果我们俩在一起了，我就把我老家的房子卖了，砸锅卖铁，给你负担所有的医疗费。还会把你妈当做我妈一样的孝敬。好不好？”

  “珊珊，你骗妈？你离婚了，还得了乳腺癌？这么天大的事，你怎么瞒着妈呢？珊珊，你骗得妈好苦呀！”

  “妈……妈……”我打了个哆嗦，从梦里惊醒，房间里漆黑一片，只有我躺在床上浑身在打哆嗦，额头上出了一层冷汗，手死死抓着脖子上的围巾。心里还是发紧。

  外面隐隐约约传进来吵架声。

  我从床上爬起来，隔着门，听见二蛋跟丽雅在吵架，吵得很厉害，他们小夫妻应该没注意到我已经回来了。

  “黄丽雅，你说这些有意思吗你？你别忘了，表姐也是给咱家出过力的，要是没有表姐帮忙，咱大海能进了师大附中那么好的学校吗？你别狼心狗肺，没良心你。”

  “狼心狗肺？你说我狼心狗肺？我没俩良心？我告诉你，那是我儿子凭他自己的努力考进去的，让她帮忙找找人，她呢？她呢？？她就帮忙把我儿子介绍进那么贵的补习班，介绍给那么贵的补习老师，我儿子是花了大钱，我儿子是自己下了大功夫，也会考进去的。她在中间牵线，还不知道背地里赚了我们家多少钱呢？她连自己家亲戚的钱也赚，她心多黑呀她！”

  我恍然大悟，原来在丽雅的心里，她竟然是这样想我的。

  这就叫出力不讨好啊。唉。

  “表姐她不是那样的人，你不要血口喷人。你凭什么喷我们家的亲戚啊，那个补习班是好进的吗？没我表姐你想花大钱都没地方花我告诉你。你就是一个不识好歹。”

  “你表姐你表姐，今天说起来了，那我就说破，你干嘛要自己做主，把你表姐往家里招揽呀，你跟我商量过吗？你表姐她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她现在是一个乳腺癌病人，婚也离了，又欠了那么多钱，她就是一个无底洞，你把她招揽到咱们家干嘛？吃着住着咱们家的，还成天在外面跑，不在家里帮忙干家务活，咱那小卧室租出去还能赚点房租呢，让她成天白住。她是咱啥呀，咱还成天养着她一个闲人。”

  “什么无底洞啊，你说这种话你也不怕闪了舌头。那是我表姐，又不是咱家保姆。有你这么说我表姐的吗？我表姐现在得了乳腺癌，也离了婚，那正是需要人帮把手的时候，她出门在外不靠亲戚靠谁？那咱们有事找我表姐的时候，我表姐也是二话不说就拉把手。你说这话，你也不怕遭报应你，表姐帮了咱那么大的忙，表姐就在咱这儿暂时住住咋啦？”

  两个人越吵越凶。伴随着小海在婴儿车哇哇的哭声。大海推着婴儿车出来，低声说了几句话，就被丽雅给嚎回去了，“大人说话，你别管，你看好你弟弟就行了。”

  接着，又对二蛋嚎，“这是暂时住吗？一住就是这么多天，她是住一天两天也就算了。你表姐表姐，你眼里心里就永远只有你们家亲戚，还是个表的亲戚，我家那头的亲戚呢，你管过吗？”

  “每次我想管，是你不让沾，不是你说那种穷亲戚越少沾越好嘛。这话不是你说的吗？你势利眼，可是我跟你不一样。在这个城市里，除了我表姐我没别的亲戚了，我就得管她。她在我跟她开口的时候，她也二话不说帮了我。我不能狼心狗肺。”

  “你表姐现在还能跟以前一样吗？你表姐现在不是以前的情况了，她离婚了，还是个病疙瘩，谁沾上谁倒霉。她浑身上下有几个钱，吃的住的都是耗着咱家的钱，你是撵也不好撵。”

  “谁撵我跟谁翻脸！”二蛋吼。

  “今天是大海生日，你非得跟我闹是不是？好，那我问你，饭店里那五千块钱哪里去啦，你说你借给一个朋友了，我去问过你那个朋友了，他根本就没跟你借过钱，你是不是扔进你表姐那个无底洞了？你说！”

  “就是，怎么样？那也是我的钱，我想借给谁就借给谁！”

  “你还把我当回事吗你？你借钱给别人你就借，你还偷偷摸摸的，你还编谎话骗我，你把不把我当成你老婆啊？你表姐现在穷得叮当响，工作也没找到，还得吃药看病，你那五千块钱借给她就是打水漂，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黄丽雅，你骂谁狗呢你？那五千块钱我就给我表姐了，我就没打算让我表姐还，怎么地？我自己辛辛苦苦赚的血汗钱，我自己想给谁花就给谁花！表姐她帮了我们那么大的忙，我们给她五千块钱花花怎么啦？更别说，表姐还给我打了欠条。我家亲戚不像你家亲戚，借钱欠条都不打，三年前借的钱，到现在都没影，见了面屁都不放一声。那一万块钱呢，你怎么不说说？”

  “那是我二叔，我亲二叔，我借钱给我亲二叔怎么了？”丽雅说。

  “你能借钱给你家亲戚，为什么我不能借钱给我家亲戚，每次一说到你家亲戚你就理直气壮，我家亲戚也是亲戚。”

  “那不是借，你那是肉包子打狗，你那是把钱往无底洞里扔！”

  我已经收拾好行李，打开卧室的门走出去。

  二蛋跟丽雅惊诧的看着我，和我手里的行李箱。

  “表姐，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二蛋跑过来要夺下我手里的行李箱拉杆。

  “二蛋，丽雅，对不起啊，这段日子给你们添麻烦了，那五千块钱我一有就还你们。还有，谢谢你们这段日子的收留啊。再见。”说完，我拉着行李箱就往门口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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