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尧退下以后，坐在龙椅上的玄烨微微低垂下头，清冷纤长的黑睫遮住眼底的情绪，眉眼清隽依旧，却更多了几分寂寥疏离的味道：“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他的思绪回到了与年尧初相识的时候。

  当年的京城是一个人才济济的地方。上至状元探花，下至一介白衣，都有让人到得出姓名的佼佼者。

  当然，就像在学堂里一样，有好学生就会有差学生。跟这些出类拔萃的人物隔岸相对的，当属年家二郎了。

  玄烨不止一次在朝堂上听见有人状告年大将军教子无方，今日又撞了陈家的马车，昨日又跟高家的小儿子打了一架。是是非非，玄烨坐在龙椅上只觉得头疼不已。

  年大将军守卫边疆有功，他的娘子也是因为多年跟着年大将军在边疆受苦，现如今身体不好才回京城养病的。偌大的将军府都是年夫人一人在管理，难免疏忽。桩桩件件，玄烨觉得都该善待着年家。

  因此，这些只要是不伤及性命的事情，玄烨都是轻轻放下。

  可是，耐不住年尧会闯祸啊！

  有一天，玄烨终于忍不住出宫微服私访，想亲自见见这位传说中赫赫有名的纨绔。

  京城的闹街果然很热闹。宽阔的青石板街两旁都是店铺摊贩，人群熙熙攘攘，车马来来往往，叫卖不断，还有卖艺杂耍的，驯兽表演的，街头巷尾人声鼎沸。

  “皇…..”福海跟着今日突然心血来潮要微服私访的玄烨，见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身边只有自己跟随，虽说有暗卫在各处保护着，自己总还是有些不放心，想催促着皇帝尽快回宫。

  哪想到一开口，皇帝警告的眼神就射了过来，无奈之下，只好改口：“主子，咱是不是可以回了？”

  皇帝见福海挺机灵的，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见带着胡须的福海有些滑稽，便撩了一把他的假胡须，开口道：“朕……我才刚刚出来，再逛逛吧。”说完，继续朝前走去。

  出宫的皇帝，带上了年少的轻狂，性子也比在宫中活泼了不少。福海有些欣慰地想到，赶紧再次按紧自己的假胡须，跟了上去。

  “福海，将军府在哪？”皇帝兜兜转转，热闹瞧了不少，自己出宫的目的地却还未找到，只能开口问身边的福海。

  “奴才看看。”福海习惯性弓着的身子，直了直，又左右望了望。这实在难住他了，虽说自己也经常出宫宣旨，但都是一群人跟着给自己指路，如今突然问自己，还真是有点辨不出来将军府是哪个方向了。

  “二位要找将军府？”突然，一个和善的声音响起，两人抬头一看，是一位穿着布衣的中年男子站在了面前，只听他开口道：“将军府的路我熟，二位要是不嫌弃，就跟我来吧。”

  说完，便上前一步带路了。

  玄烨见此人言语坦荡，神色自若，便不疑有他，跟了上去。

  福海原本还想阻止，还未组织好劝告的语言，玄烨就已经跟着中年男子走了。他跺脚叹了口气，赶紧也跟上。

  只见那中年男子带着两人在巷子里弯弯绕绕许久，最终带到了一处偏僻的角落。

  正当玄烨警惕起来打算问一问的时候，只见从巷子两边突然蹿出几十号人，将两人团团围住。

  “你们是什么人？”玄烨见这帮人不怀好意的靠近，便知道自己是轻信了他人，在暗卫还未赶到之前，他需要尽量拖延时间。

  “哼，识相的就不要多问，把值钱的都拿出来！”之前的中年男子一改之前的敦厚老实，一开口就凶相毕露，将腕上的匕首亮了出来。

  “大胆！你们知道……”福海见这帮人拿了武器，哆哆嗦嗦的同时，赶紧将皇帝护在了身后，如寻常在宫中那般训斥出声。话还未说完，就被皇帝拉住，微微摇了摇头。

  不可说！这帮人若是只为财便罢了。若知晓了被挟持之人的身份，便知道自己犯了大不敬的诛九族之罪，就可能恶从胆边生，直接杀了后逃路。

  正当玄烨和这帮人僵持的时候，一声少年郎的呵斥声传来：“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竟然在此处打劫！我要替天行道，灭了你们！”

  说完，就见来人一个飞踢，直接将中年男子逼退了几大步。

  中年男子后退几步后站定，拍了拍被打中的胸膛，意识到此人功夫不错，便好言劝道：“年轻人，劝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此话带着十足的威胁，还用眼神示意周围的手下也将此人围了进来。

  “啧，来打来打！不要多说废话！”说罢，便起身而上，只见此少年出拳迅速，疾如闪电，打出一道道残影，发出呼呼的声响，掀起阵阵拳风，令人心胆俱寒。

  不一会儿，除了那中年男子还能勉强站立之外，其余的人都躺在地上不住打滚，这小子，下手实在太狠了！

  中年男子见众人不敌，只能一挥手，招呼手下离开，在走之前还放下狠话：“下次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走！”

  “哎，别走啊。再上啊！”少年挥舞着拳头，朝着离去的众人高声喊道。

  玄烨也朝暗处使了个眼色，让刚赶到的暗卫不用出现，私下里将这帮人抓入天牢审问。

  少年见人都走光了，挠着头来到了玄烨面前：“哎，你还好吗？”

  “放肆！”福海的老毛病又犯了，他从来没见过有人跟皇帝这般讲话的。

  “哟，你这下人脾气还挺冲！”少年被这一声’放肆‘吓得后退几步，连连拍着胸脯。

  “不得无礼。”玄烨朝福海使了个稍安勿躁的眼色，示意他不要太过紧张：“少侠刚才救了我俩，应该好礼相待的。”

  说完，便朝着少年作了一揖，感谢他的搭救之恩。

  少年见玄烨还算客气，便不好意思得笑了笑：“没事啊，不用喊我少侠，叫我年尧就行。”

  年尧？眼前这位就是这段时间一直听说的年大将军的小儿子？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还想着如何不亮明身份跟他搭上话，这不轻轻松松就解决了吗？

  玄烨突然觉得，今日真是不虚此行。于是，他便提了个主意：“好的，年少侠，已近午时，鄙人不才，想设宴款待一番表示感谢，不知年少侠意下如何？”

  “啊，不，不用了！”年尧连连摆手：“这种情况下，谁都会拔刀相助的，不必多礼……”

  咕咕～年尧的肚子适时响起，一时间现场气氛安静了下来，有些尴尬。

  噗呲~玄烨率先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从未遇到过如此有趣的人。便再次开口邀请到：“看年少侠也是性情中人，算结交个朋友，少侠就不要再推脱了。”

  年尧见此人诚恳，现如今确实也是肚中空空，便不再推辞，三人来到了一处酒楼。

  待两人坐定，福海便出了包厢，去跟店家小二打招呼，张罗饭菜了。

  如今包厢内，只剩下年尧和玄烨二人。

  彼时两人初次见面，还不熟悉，一时间都不知如何开口，找不到话题的两人就安安静静地对坐着，气氛有些尴尬。

  “呃……”年尧觉得应该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于是率先开口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呢。”

  玄烨想了想，微微一笑道：“鄙人不才，姓墨名华。”玄与黑同义，烨去掉火就剩下了华，玄烨在一瞬间就简单粗暴地定下了自己微服私访时的化名。

  “哦，墨华，这名字好。嘿嘿，好名字！”年尧尬笑着称赞了一声，便有些坐如针毡，眼前这位，通身的气度，加上文邹邹的说话，一看就是书香门第，年尧见到他就有一种差学生见到好学生的错觉，一句话，聊不到一块儿啊。难道我要跟他聊哪哪的赌坊不良心，哪哪的姑娘最水灵吗？

  年尧思及此，就想到了不久前家中老母亲拿着鸡毛掸子，让自己跪在列祖列宗面前，细数京城如今的青年才俊的场景。太可怕了！好学生太可怕了！

  玄烨见年尧面露难色，还以为是自己那里说得不妥，被他看破了自己的身份。其实这名字也很好猜，只是看不出来这年家小子这么机灵。

  想到这，玄烨也不说什么客套话了，直接开门见山说起了这几天听到的告状：“年尧可是年将军府的人？我可听说这年家二郎是个顽劣的，打完高家三郎高亮学不久又撞了陈家大姑娘陈茹涓的马车？”玄烨看在年尧刚救过自己的份上，给他留了些脸面，只是旁敲侧击的敲打一番，希望他引以为戒。

  哪想到，年尧听罢，激动了起来，只见他猛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爆起了粗口：“放他娘的狗屁！高家那小子强抢民女，老子正巧路过，看不下去了才上去跟他打了一架！”

  玄烨被年尧的举动震住了，他眨了眨眼，心道：年家果然是年家，小小年纪就会学了他老子那一套粗口。当听到事情的缘由时，眼神幽深：看来，这高家小子真不是什么好货，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这高家估计也好不到哪去，改天好好查查有什么错处。玄烨暗暗在心底给高家打了个叉。随后又像是随口问起：“那撞了陈家马车是怎么回事？”

  这话一出，年尧瞬间整个人就蔫了下来，有些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好意思得开口道：“我听说陈家妹子是京城第一美人，有些好奇，便…..”还未说完，就急忙解释道：“我那是不小心，谁知道这马车会突然停下来！”

  玄烨听完，便有些哭笑不得。看来世人没有说错，这年尧的的确确有些顽劣，是该让年夫人好好教导一番：好好的姑娘家，哪是他想看就能看的。

  还未等玄烨开口，福海就推门进来了，跟在他身后的人，将饭菜如流水般送上了桌。

  只听福海恭敬地说道：“主子，这些都是我亲自照看的。”

  “嗯。”玄烨很放心福海的办事能力，于是就举筷朝着年尧说道：“不说了，先吃吧，不然菜要凉了。”

  “哦，哦，好好！”年尧巴不得避开刚才那个话题，无他，实在是太损他潇洒不羁的形象了。谁能想到，陈家妹子也是个泼辣的娘子，自己只说了半句，那妹子就命人停车，自己骑马一个没刹住，便撞了上去。哎，太丢脸了。

  大快朵颐之后，年尧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有些惋惜的说道：“可惜了，没有王家酒楼的梨花酒作陪，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玄烨听闻，眉头一扬，颇有兴趣的问道：“梨花酒？”

  年尧见玄烨有些兴趣，便开始介绍起梨花酒来：“这梨花酒，顾名思义是用梨花酿造而成，但这梨花颇有讲究，必须是立春头茬的梨花花苞酿造，放到第二年开春，在满树的梨花树下喝，边喝边欣赏漫山遍野随着风儿一片片掉落的梨花瓣，那滋味，啧，做神仙也不换啊～”年尧说完，便像是回味无穷一番，抬着头畅想着自己喝上梨花酒的模样。

  “听年少侠如此一说，墨某颇感兴趣，正值春日，瑶山遍地梨花树开，不如改日有空你我二人带上梨花酒一叙？”玄烨见年尧陶醉其中的模样，也不禁好奇起梨花酒的滋味来，便开口提议道。

  “好！好！好！”年尧一听，便叫好三声：“想不到墨兄也是性情中人，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说完，一脸神秘地伸出手对着玄烨招了招。

  “大胆！”福海在一旁见道年尧如此轻浮的举动，下意识呵斥道。

  玄烨却觉得年尧洒脱不做作，并未将这个举动放在心上，他抬手止住了福海接下去要说的话，听话地将身子慢慢靠近年尧。

  只见年尧轻轻拍了拍玄烨的肩膀，一把将他勾到了胳膊下：“好兄弟，以后跟着我混，保证你京城横着走！”

  玄烨被这突然的举动呛到了喉咙，他立马甩开了年尧放在自己脖子上的胳膊，从他怀里脱身出来，摸着脖子站了起来：“咳咳，放肆！咳咳…”

  年尧不明白玄烨怎么突然变了脸色，还似乎有些生气，他眨巴着眼睛疑惑地看着玄烨。

  罢了，看来这年家小子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聪明，他肯定没猜出自己是谁。玄烨在心中深深叹了口气，在人才遍地的京城，没想到今日居然遇见了一个真憨憨。

  于是玄烨只能扯开话题：“今日不早了，年少侠，咱们改日再约！”说完，就冲年尧抱了一拳，领着福海走了。

  “哦。”年尧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见玄烨已经离开了包厢。

  这人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怪人！

  年尧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什么，拍了一下后脑勺：哎呀，娘亲让我带的桃花酥！

  随后，也大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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